岳炳生的家小几年前已在水家浜上岸落户,他的船除了他的伙计赤卵阿四,再无他人。赤卵阿四排行老四,一家人全在虹桥头的网船上帮工。十岁了,夏天他还光个屁股,所以被人唤作赤卵阿四。
那艘仍旧散发着桐油味的船泊在两条网船外侧,船头一侧插着一支长竹篙,如旗杆那般招摇。那条靠岸的网船搭在河滩上的跳板,已经收了。施朝安一提气,飞身跃上那条网船的船头,但未等那船身游悠下沉,他脚尖一点,又上了第二条网船的舱顶,再一拧身,便轻轻地落在岳炳生船头的舱门前。但他侧耳一听,不觉大为败兴,舱门内竟无一点声息,再一看,舱门上挂着铜锁一把。日,他好不容易痛下这样的决心,可这厮居然不在船上!
施朝安略一踌躇,用刀别下两扇舱门的搭配锁头,一提,舱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他矮身进入船舱。
两条薄被褥卷成长条,整整齐齐地摞在舱底,舱内弥漫着浓重的桐油烟草味和鱼腥气。施朝安觉得不能这么白来一趟,搜一搜,万一搜到点什么与案子有关的东西来呢!一想到这里,他看看虹桥下的点点渔火,立即点起那盏油灯,翻箱倒柜起来。
突然,施朝安感到船身一晃,忽地向下一沉,再往上一悠,立即意识到来人了。他吹熄灯火,飞快地打开后舱门,钻到船尾。但他刚一显身,只听得船头上传来一声断喝:“好你个毛贼,竟敢偷到我们船上来了!”
施朝安看见隔壁两条船上几个捉鱼人,舞动着鱼叉棍棒,沿他们自己的船舷向他这边散开,想包抄过来,把他赶到水里。那个手执柴刀跳上岳炳生的船头的,一矬身,便进了前舱,咚咚咚地奔船尾而来。施朝安看看黑亮亮的河水,一纵身上了舱顶。水里是断断不能去的,这些货,个个都是浪里白条。他在舱顶上急走几步,避过那些人头,轻轻一跃,连过两船,一下子就到了河滩。但他刚想过树栏,一个捉鱼人猛地起出插在船头的长竹篙,隔船呼地抡了过来。施朝安一俯身,避过竹篙,一拧腰,侧身跳过树栏,再一点地,便挺身上岸。这时泊在周边的网船的灯陆续亮了,船上有敲铜盆竹筒的,也有用脚使劲跺响船板的,接着便是齐声大呼:“捉贼呵,不要叫他跑了!”
第103节:渔 园(13)
有几个赤膊赤脚的捉鱼人抄着家伙从船头跳上河滩,向施朝安如风一般地扑过来。第一条船上的那个汉子站在船艄上激动而又自豪地对趴在另一条船舷上的人说:“你看看,我讲有贼,你还不信。我的船一动,我就觉察不对,炳生同他的伙计今夜去同福里吃酒,讲好晚点回船的,让我留个心。喊你,你还不信,你看看!”
施朝安头一低,躲过抡竹篙的朋友第二次向他拍来的竹篙,一矮身沿树栏飞奔而去。那竹篙总是慢一拍,呼呼地破空敲下,劲劲地将他身后的树枝树叶打得啪啪啪地乱飞。那人一见对施朝安鞭长莫及了,便朗声警告道:“下次再来,敲断你的脚,弄杀你!”
那几个眼看追不上施朝安的捉鱼人,纷纷停下步来,立在原地看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触,差一点儿偷鸡不成蚀把米!”施朝安回望虹桥头那点点渔火,扯动嘴角,笑了。但他转念一想,马上又笑不出来了。如果岳炳生真是杀人凶手,这样一来,岂不就打草惊蛇了!施朝安即刻悔青了肠子,大骂自己猪头。怪不得他跟叔叔学艺那会儿,有一次叔叔以为他不在,就对夸赞他施朝安的一个朋友说过,他这个侄儿,除了轻功,一无是处,他的拳脚连做个保镖都不配,更不用说捕快了。叔叔指指施朝安的脑袋瓜讲,主要这儿缺点活。
“触,啥轻功还好,连个捉鱼人都骗不过!”施朝安对自己对叔父生出几分不满,便一把扯下蒙面的半拉褂子,卷巴卷巴揣进怀里。他手摁在腰间的枪上,心想:拳脚现在又算个啥,你就是浑身本事,顶得了枪子?
施朝安的枪法,年年在县局射击赛中稳坐头把交椅。
奶奶的,横竖横!有个捉鱼人说岳炳生同他的伙计在同福里吃酒,索性趁这个狗头还什么都不知道,就杀到同福里去。
施朝安决意死马当作活马医,不管怎样,也得把这个岳炳生审上一审。再这样举棋不定,一旦错失良机,到时候,他施朝安将懊悔终生。
施朝安一进藕河街街口,就见一条大汉驮着一人踉跄而来,大汉身后跟着同福里的一个小跑堂。再一细看,那大汉竟是岳炳生的伙计赤卵阿四。同福里的小跑堂一见施朝安,立刻奔过来苦兮兮地对施朝安说,岳炳生不行了。
赤卵阿四背上的岳炳生双目紧闭,鼻息微弱。他一脸黑气,口内流着涎水,微微向外耷拉的舌头一片深蓝。
“毒掌?”施朝安心里一惊。他马上想到了据说被蛇郎中毒掌所伤的王大毛,也是这副德性,继而他心一紧,想到了陆子矶,“他干的!”
是同福里的这个小跑堂发现的岳炳生,他路过后院,看到岳炳生瘫在同福里的后院墙下。他拖不动,立即跑进岳炳生包下的那间紧靠后院的房间,叫起睡得东倒西歪的赤卵阿四,让他抬人。小跑堂和赤卵阿四到跟前那会儿,岳炳生还能口齿不清地说话哩。他说喝得酒醉糊涂,摸出去,想蹲坑拉屎,就摸到后院找地来了。后院啥都没有,连只猫都不见,不知是啥东西在他手上脸上盯了一口,立时疼得七荤八素,看啥都看不大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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