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无雨却阴,野樱初绽,像是还没睡醒般,空气中含着青涩的芬芳。
郎先生千山万水的赶回来,带了一小坛猴儿酒。阿襄偎在我怀里睡着了,看到一半的故事书滚在一旁。我们正坐在前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郎先生正在跟我说这次委托的猴主连酬劳都跟他杀价。
芳香的空气突然渗入一丝灵气,而且越来越浓郁。像是寒泉般令人精神为之一振,春风回卷,所有花木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无言的欢欣。
在风中,隐隐约约出现人影,先是轮廓,然后颜色、凝结。穿着衬衫牛仔裤的美丽人儿浮现,悬空而立,脸上戴着一副眼镜。乌黑直到腰际的长发束成一束,垂在背上,美丽而圣洁,让人呼吸为之所夺。
长长的睫毛颤抖了一下,才缓缓睁开,神情还有些茫然。
“压抑神威这么难。”丽人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连弄个瞬移都得这么小心,真麻烦。”
我这才看出来,这是我们的天仙大人,碁宿老大。
他飘然在我们一旁坐下,自己斟了杯猴儿酒,“唷,郎小子,连花果山的猴儿酒你也敢打劫。你不怕他们老祖宗找你吵闹?这可是他传下来的仙酒配方。”
“这是委托的报酬。”郎先生淡淡的说。
我还怔忪着。天仙大人本来就庄严美丽,这我是知道。但他穿着衬衫牛仔裤,还戴眼镜…我真的很难接受。说真话,我对人世虽然不甚关心,多少还知道一点时代潮流。最少我知道衬衫塞进裤子里还满土的…但他这样穿,却显得格外飘逸俊
俏,连那副我觉得很难看的金边眼镜让他戴起来,真有几分书卷气…
但我不知道他真的入世生活了。
他瞅见我的惊愕,“丫头,何必惊讶?这是真材实料的粗劣人间衣物喔,可不是幻化的。”他得意的笑,“难道你以为我这天仙只懂得出世修炼,不懂入世?”
仅仅花了一年的时间,碁宿大人不但收到徒儿,他那个七进七出国中的小徒,还真的让他考上高中,据说成绩还不错,也没在街头混了。
“家里很有钱,爸妈都各自再婚,老奶奶只会念佛,没人管。”碁宿大人淡淡的说,“缺个人管而已,照顾个三餐教教功课,说点道理,偶尔打一顿,就听话了。去年十月已经磕头拜师,现在只传了他点武艺和根基。不过已经会煮饭打扫了,这教起来很快。”
…就这样?
“等等,碁宿大人…”我声音有点发颤,“你亲自煮饭操持家务?”
“那当然,”他睨了我一眼,“要收徒当然要收心。法术达成虽快,但却没办法让徒儿懂我的心意。让我服侍过,他还想跑得掉?”他笑了两声,“你们都还嫩了点。”
…我突然觉得他很可怕。
“碁宿大人果然老谋深算,七郎佩服。”郎先生笑笑,只有我看得出他脸孔有些抽搐。他为了这坛猴儿酒不辞辛劳上山下海,结果碁宿大人一来,大杯小盏的拼命喝。
我把手底的猴儿酒递给郎先生--可怜他才喝了一杯而已--另外喝梅酒。
“喝你几杯酒,就得被你酸?”碁宿毫不客气的仰头饮尽,“你若当我师弟,仙酒随你喝。”
“郎某不敢高攀。”郎先生赶紧喝完我递给他的那杯,抢过酒瓮就灌。
“没规矩。”碁宿皱了皱眉,酒瓮就被他吸过去,分出一线酒水到郎先生的杯子里注满,“好好的用杯子喝,当我师弟的人,得席不正不坐…何况以口就坛。”
“天仙大人,我们粗野半妖攀不上你们伟大的门第。”郎先生终于被激怒了。
…我真不想卷入他们这种幼稚的战争里。
阿襄动了动,揉眼睛起来,看到碁宿,她笑靥如花,“天仙老爷子,你来了呵。”
“嗯,阿襄。”碁宿瞧了瞧她,微微惊讶,“真没想到涵养的这么好。已经是物灵了…”他摸了摸阿襄的头,她眯细眼睛,很舒服似的。
沉思了一会儿,碁宿对我说,“你若疼爱这小傀儡,就让她如人般去上学、入世。残缺的魂魄还有希望长回来…智力就…罢了,你是我师妹,我也说不得爱屋及乌。魂魄若全,鬼仙虽然渺茫,但也不见得全无机会…”
我没去听他什么鬼不鬼仙,光听到阿襄可以去上学入世,我心就狂跳起来。“大人,你是说…她可以发身长大,跟个人…一样?”
“可以啊。”他淡淡的说,手掌发出淡淡的光,又皱起眉。“七郎,你用的材料也太过差劲。这样她顶多一年一长,长到十八就长不大了,没办法彻底体验人世了。”
“那是我找得到最好的材料了。”郎先生没好气的说,“哪能像您什么都弄得到?”
“够了够了。”我慌忙说,抱着一脸莫名其妙的阿襄,潸然泪下,“这样已经太好了。”
碁宿大人看着我,眼神柔和起来。“我说呀,你们真的来当我师弟师妹吧。成仙有什么不好呢…”
“免谈!”郎先生暴跳了,“那是最后一杯猴儿酒了!”
他们很没风度的争吵,我却破涕而笑。
碁宿大人说,他的小徒去外婆家度寒假,他趁机来瞧瞧我们。
那小坛猴儿酒没有多少,他占着最后半杯,偏不喝掉,在杯底晃阿晃的,看得郎先生咬牙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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