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据属下们侦查,凤阳湖里最近出了鱼怪,那鱼怪周身漆黑,长有一丈,头大如斗,口中可发出婴孩啼叫,这孩子,这孩子应该是鱼怪……”仵作丁六虾着腰战战兢兢伏在赵昌生耳边嘀咕了几句,赵昌生立即弯腰施礼回禀。
“唔。”文正河瞟了他一眼,口中含着一口清茶,仰头咕噜噜簌了一下嗓子,噗地一声,也不分方向就将茶水喷了出来。
赵昌生正低了头,近身回报,那口混了腐臭气味的茶水便有大半溅在了他的头上身上,低眼瞥见湿溺溺的官服,赵昌生的眼睛里顿时火芒闪现,抬头的刹那,眼睛却弥合成一条细缝,依然笑着道:“大人这茶,果然不凡,闻起来清香扑鼻,不知是何神品呢?”
文正河的一双利眼在赵昌生花朵一样灿灿的脸上睥睨了小半会,神色略略和缓下来,却又有些藐视和得意道:“神品?当然是神品,这可是老君山神仙崖上弥勒茶,就是当今皇上也不曾有这口福,还是九千岁有办法,愣是让云南大理国将每年所得悉数进献,笼统不过小半斤,却赏了我一两,你今天能闻着味,也算有福。鱼怪杀人噬脑?嗯,先这么着吧。赵大人,本府限你三天之内将那鱼怪捉拿归案,逾期……哼哼!……”文正河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丢下一句话后,便在锦衣卫的簇拥下乘轿而去。
赵昌生心有余痉地摸了摸头顶的乌纱,立起腰刚要吩咐手下把那孩童的尸首抬回府衙结案,却不想斜刺里冲出来一个黄面妇人,扑到那无脑童尸上垂足顿胸号啕大哭,口中我儿我儿地叫着,凄惨之状让人不忍耳闻。地保急忙上前禀报,这死去的孩子竟然是这李姓寡妇辛辛苦苦养了十一年的遗腹子。可怜这孩子先天营养不良,家境也困苦,小小的身体看起来就如八九岁的光景。
这已不是凤阳湖吞噬掉的第一个孩子。从入夏开始,接二连三暴毙的孩童已经将衙门用来验尸的房子搞得恶臭不堪,可不结案,赵昌生又不敢自作主张将这些蛆虫乱爬的尸体还给苦主掩埋,因为有八府巡按文大人在,文大人不发话,他是连个屁也不敢随便放的。
夏天天热,尸体腐败得快,并且都是经水泡过,汪汪的一层皮里,除了恶臭的尸水,早就没有了血肉。这样的臭气,从这座低矮的茅草房四下散去,方圆几里都让人无法喘息,幸而这尸房四周并无人家居住。这还多亏一年前赵昌生走马上任的时候,因为嫌验尸房秽气而命手下将其从衙门里迁到此处,只是借了半山上一座破落土地庙略示翻修,大体仅能遮挡风雨。
此时,夜色渐浓,群山沉浸在一种幽蓝的墨黑里,仿佛有白日看不见的魑魅魍魉,正从树林草丛中扭动出浓雾凝成的身躯,一点点向尸房靠近。仵作丁六提着一盏白纸灯笼,在浓雾挟裹下,孤魂一样地游进草房。
他干瘦的手指在每个童尸头颅上都触摸了一遍,若不是口鼻上蒙了用酒浸透的麻布,那若有所思的样子,就好像面对躺在木板上的是一个个正在沉睡的孩子。
呜地一声鸟兽的鸣叫,将丁六手中的灯笼吓得震落在地上,灯笼噗地熄灭,四周传来隐隐约约的狼嚎,蓝幽幽的磷火也从尸房的地缝中跳跃出来。丁六并不怕鬼魂,可是他怕猛兽,手指在地上抓摸了半天,摸到灯笼刚要用火绒重新点燃,半掩的破门忽地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
丁六急忙就近躲进尸板下,只见一个黑影缉着黑暗中幽幽蓝光从外面灵猫一样飘了进来,那黑影一进房门,刷地打亮火链,在童尸的头上照了照,竟然也如丁六一样,用手指在那些头颅的窟窿上触摸了一遍。丁六努力地透过那微弱的火光想看清来人的面目,不想这人竟然黑布蒙面,只余一双眼睛在火光中灼灼生辉。不过从绾紧的长发和纤巧的身材判断,这人应是一名女子。
丁六只盼这蒙面女子赶紧离去,虽然隔了木板,尸体的恶臭已经整个把他淹没,甚至有板缝中滴答而下的尸水灌进了他的脖子。耽搁时间一长,他担心自己会中尸毒。
这人终于向门口的方向走去,眼见那脚尖已经迈出房门了,不想迎面撞上一名男子。男子身材轩昂,手里提着一把宝剑,迎着先前那名蒙面女子,二话不说挺剑就刺。女子手中并无兵刃,却似乎并不惧怕那寒光闪闪的剑芒,劈手迎了上去,二人默不着声打斗在一起,一交手就各自吃了一惊。
没想到区区凤阳城竟然还隐匿着这样的顶尖高手。剑是达摩剑,指是观音指,大慈大悲,大开大合,身影递进,招招超度。一个阳刚,一个阴柔,相触之间竟然发出电光火石。使剑的男子吃惊女子的指法,犀利若刀,迅即如箭,进退间竟然有淡淡莲花香气。女子则震惊男子的剑法,“虚式分金”,“横江飞渡”,口中低喝出对方剑式套路,灵巧的莲花般若指弹飞剑尖的瞬间,如鹤穿飞云,尖尖指尖直向执剑的手腕切来。
使剑的男子见这女子指法诡秘,更加确信心中的想法。原来他竟然是赵昌生的同门师弟法号道衍。看似窝窝囊囊的赵昌生居然是少林俗家弟子,不知怎么,他这不争气的弟子近日忽然引起少林方丈的注意,竟然派师弟道衍前来相助破案。虽说是师兄弟,赵昌生所学却仅仅是皮毛,只因当年赵员外过于大方,每年施舍寺里大量香油钱,又万般苦求,了然方丈才将资质平庸的赵昌生收到门下。而得少林寺达摩剑真传的道衍,若不是因为寺规森严,依照如今的身手早已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挂名顶尖高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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