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庄予翰没有这样做,他竭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欲望,他很清楚自己背包里的钞票只够在这个大都市里维持三个月的生计,这沓钱是他平生仅有的一点积蓄,应该用在最需要的地方。赴京前他拒绝了父母和朋友们的资助,他要完全凭借自己的力量去闯荡,去拼搏,即使是失败,也心甘情愿。
第13节:阴谋(11)
超乎想象的冷空气几乎将他冻僵,他把脖子缩进早已脱线的羽绒服领子里,跺了跺脚上的积雪,不情愿地吐出几口热气。他的嘴唇干裂脱皮,为了避免因上厕所而丢掉本属于自己的座位,他已经近十个小时没有进水了。思前想后,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掉漆的白瓷缸,犹犹豫豫地走向早点摊。
热气腾腾的馄饨锅旁站着一位身形佝偻的老者,头发花白,额头上皱纹纵横,他掀起锅盖用长勺在里面搅了搅,诱人的味道翻滚而出。老人抬头看见缓缓走来的年轻人,他用独特、清晰的普通话说:“大馅馄饨一元一碗。”
年轻人没有搭话,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老人一愣,上下打量着这位年轻人,最后他的眼睛停留在白瓷缸上。炸油条的伙计和邻桌的食客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着年轻人,眼神里充盈着谁都看得明白的意味。
雪花纷纷落在白瓷缸内,年轻人顿时觉得沉重了许多,他的手在抖,因为白瓷缸里盛满了他的尊严。
他像木头一样站在那里,他希望这一切没有发生。
老人慈善地笑了笑,随后他伸出一只布满老趼的手,手掌悬在空中,融化了冰冷的雪花。
他有些举棋不定,当然,最终他还是递出了缸子。
两勺热汤和几个香喷喷的馄饨倒进缸中,仿佛流进他的内心深处。
那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味道,他至今难忘。他向老人点头致谢,老人依旧笑了笑,一种很普通的微笑。
两年后庄予翰带着一沓钞票驾车回到这个地方,他要感谢那位善良的老者。不过他终究没有如愿,早点铺的位置变成一栋食品大楼,经多方打听,方知那位老者已经辞世,这件事成了庄予翰终生的遗憾。
初到北京的日子无比艰难,其中的辛酸历程是旁人无法体会的。
庄予翰在电线杆的小广告上找到了一处地方,他按照粗劣不详的路线图走了近三个小时才找到那栋破旧不堪的塔楼。塔楼坐落在一片荒废的工业区旁,附近住户稀少,交通不便,柏油路凸凹不平,一群乌鸦在枯树枝上叫个不停。
第14节:阴谋(12)
庄予翰并不在意眼前的破败,他对未来的住处只有两个要求:能睡觉、租金低。他走进塔楼的单元门,楼道里昏暗无光,一排落满尘土的老式自行车斜靠在脏兮兮的墙壁上,墙角密密麻麻的银色管子像盘在一起的蜘蛛网。
电梯门开了,几个身穿花棉袄怀抱小孩的中年妇女从里面挤出来,她们贴着庄予翰的肩膀唧唧喳喳地走出去。他想向她们打听租房处在哪儿,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他沿着楼道走了一圈,开电梯的大姐像防贼似的尾随着他,他停下脚步问对方租房处在哪儿。大姐仿佛松了口气,说:“我带你去吧。”两个人走出楼道拐进楼后的另一个入口,里面黑洞洞的,像战争年代的防空洞。大姐对他说:“下面就到了。”庄予翰谢过后,便背着行囊向下走。
楼梯很陡,他扶着涂鸦的墙壁小心翼翼地走到楼底,下面的温度非常低,空气憋闷,一如家乡储存蔬菜的地窖。
他穿过一扇至少有二十厘米厚的金属门,来到一间亮灯的小屋前,他放下背包敲了敲窗户,一个年轻小伙拉开窗,用麻木的眼神瞥了他一眼,然后懒洋洋地问:“租房?”
庄予翰连忙点点头。
小伙子从耳朵上拿下一支圆珠笔,说:“身份证?”
庄予翰蹲下从背包里取出,双手递给对方。
小伙子登记完,把证件扔给他,说:“一个月二百元,起租三个月,三个月内退房的话不退房租。”
庄予翰从内衣口袋里点出一沓热乎乎的钞票送进窗口,生怕对方变了主意。小伙子捏着一沓钱数了又数,而后他从墙上的挂钩取下一把钥匙,趿拉着鞋走出小屋,说:“最后一间空房了,挨着水房,等有人退房我再给你挪地儿。”
庄予翰小跑着跟在他后面说:“没事,能住就行。”
小伙子晃晃悠悠地走到最里面的一个角落,弯着腰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打开那扇绿油油的木门,门框上落下了密密麻麻的尘土。小伙子一边发着牢骚一边拍打着军大衣,领着庄予翰走进去。
第15节:阴谋(13)
这是一间不到十平方米的小屋,屋内只有三件家具:木制的单人床、掉漆的写字台以及破损的衣架子。墙壁上贴着几张发黄的年画,地面上散落着一些纸屑垃圾,房间里的空气潮湿、气味腐败。小伙子问:“行吗?”庄予翰点头说:“行。”小伙子把门钥匙丢在桌子上,拖着布鞋走了出去。
庄予翰像到自己家一样把背包里的行李逐件取出,各归其位,然后他开始扫地擦桌。房间很小,再加上紧挨水房,他很快就把自己的小屋打扫干净。他把父母的照片端正地摆在桌上,然后退回到屋中央环顾四周,他很满意,对一个从小吃苦长大的人来说,这一切已经很好了,他清楚,一段崭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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