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不可
沙漠、教堂
公共广场
别慌别乱
此乃我俩罪业
拖曳一生漫漫
离不开黑暗之间
———克里斯塔贝尔·兰蒙特
只要一有人想到比厄特丽斯·耐斯特,必定会因她的外形,而非内在,大大地发挥一番想象———不过其实也没多少人会想到她,就算有,也是偶尔罢了。她很壮硕,这是公认的事实,可是虽说她壮,却是壮得看不出形状,全身上下挂满了肉,臀部因久坐而肿大,胸部雄伟巨大,再往上,则摊着一张喜滋滋的笑脸,头上不是顶着某种安哥拉羊毛做成的帽子,便是将白色的鬈发绞得像是一捆捆厚厚的毛线,然后再编呀塞的,挤成一团圆球,任凭塞不进的发束肆无忌惮地满头散乱。若是让他们这些少数几个了解她的人再认真想想,像是克拉波尔、布列克艾德、罗兰、艾许老先生等人,他们很可能会再加上一些相当吻合她的比喻。克拉波尔常常觉得她像是卡洛尔笔下那头碍事的绵羊,这点之前已稍事提过。至于布列克艾德呢,只要他心情一不好,他就会觉得她像是一只自以为了不起的白蜘蛛,全身白皙皙的窝在黑暗的角落里,偎在她那设于中心的巢穴,抚触着蛛网上一根根丝线。以前不时想借看爱伦日记的女性主义者,则认为她是那种八脚章鱼守护神,是一只在深海里保护宝藏的龙形巨人,动作迟钝地盘绕着自己的宝窟,四周以黑色墨汁或是水状烟雾设置出晦暗的屏障,好给自己一个隐蔽的藏身之处。以前还有其他一些人也知道她———尤其是那位———这么想应该没错———那可是独一无二的,班吉特·班吉森教授。一九三八年至一九四一年间,她曾受教于班吉森教授。那期间时局很是混乱,大学男生全都被征召入伍了,空中不时掉落炸弹,食物十分匮乏。就在那时候,有些女生亲身体验了意想不到的放浪和自由,比厄特丽斯则亲身体验了班吉森教授这个人。艾伯特亲王学院英文系是由班吉森教授主管的,他的兴趣在北欧的诗歌神话集上,以及斯堪的那维亚地区的古神话。比厄特丽斯研究的就是这些东西。她研究语言学、盎格鲁—撒克逊语、北欧古文著作、中古拉丁文。她读的是梅斯菲尔德、克里斯蒂娜·罗塞蒂,以及德拉·梅尔①。班吉森说,她应该也去看看《北欧众神之浴火重生》———在当时,大家可不认为鲁道夫·亨利·艾许是个泛泛之辈,还把他视为现代诗的开山祖师。班吉森很高,看起来又瘦又长,而且长了一脸的胡须。他的目光炯炯有神,一身生龙活虎的精力,就算是指导年轻小姐研究北欧的种种奥妙,也绝对是绰绰有余。不过,他并没有把这些精力用在这些年轻小姐的灵性上,肉体那就更不用说了;每天,他都呼朋引伴到ArundelArms酒吧,把所有精力挥霍得一干二净。早上,只见他苍白得像具排骨,头顶上披盖着一头金色茅草,整个人闪闪发着亮光。下午,他就变得红扑扑的,说话像连珠炮似的不清不楚。只要一站到他那间通风不良的办公室,就可以闻得到啤酒的味道。比厄特丽斯读了《北欧众神之浴火重生》和《艾斯克给安伯勒》,她得了最高分,从此爱上鲁道夫·亨利·艾许。这样的爱恋其实并没什么独到之处。“有些诗人,”比厄特丽斯在期末论文里这么写道,“他们情诗的重点,似乎并非是赞美某个远在他方的女士,抑或是予以责备;其着重之处,在于男女之间真诚的交谈。比如约翰·但恩,虽然他曾在某些作品中辱骂女性,不过却可视为一个例子。如果说情况再好一点的,那么梅瑞狄斯②应该也是一个例子。试着去想想其他也同样期待与另一性有智能交流的‘情诗’诗人,我们就会更加相信,鲁道夫·亨利·艾许是何等的不同凡响。在他那一部《艾斯克给安伯勒》里,沟通中会出现的每一个阶段:亲密、反对、挫败尽皆生动呈现,这也令读者深信,那位被诗人视为说话对象的女子,她确实具有真正的思想以及感性的风采。”
比厄特丽斯很讨厌写作。在这篇精准、无趣的专论中,她唯一引以自豪的字词就是“交谈”,为了这个词,她放弃了另一个较为显浅易懂的词“对话”。那时,为了这样的一种交谈,比厄特丽斯铁定是什么都豁出去了。她似懂非懂地发现,读这些诗,让她在不经意间,痛苦地,而且也似乎是不应该地,了解到原来有那么一种情境,同时融合了高尚的谈吐以及不加修饰的热情,照理来说,这不正是每个人都渴望的事情吗?可是放眼望去,在她渺小的世界里,她那双信教的严肃的父母,以及在大学里开设女性下午茶会的师母班吉森太太,还有她那些成天为了是否受邀参加舞会、打桥牌而烦心的同学,似乎没有一个人有过这种经验。
我们俩重建我们自己的世界,重新命名
由我们一起,我们明白文字于我们的意义为何
尽管旁人视时兴流行的语词为冰冷的话语
怎知我们竟扬声,树林、水池
我们见到火跃凌空,那是太阳,我们的太阳,
所有人的太阳、世界的太阳,只是,此时此刻
独一无二地,那乃是我们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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