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有说话时故意堆起笑容,五官都挤成一团:“huáng燕跟我提起过这事,就是没怎么说清楚,我也只约莫知道一些。他俩翻脸的根子就在我老岳丈外面的那个女人身上。huáng燕跟我老岳丈吵过几次,让他把那女人踹了,我老岳丈不听,还动手打了huáng燕。我老岳丈第二次蹲笆篱子前犯的事不小,不过花了不少钱打点,公检法的头头脑脑都疏通了,本来也就没事了,结果被huáng燕给捅到省政法委去,又正赶上政法委新书记上任,说是要从严从快处理,最后象征xing地判了几年。这下我岳丈和huáng燕就彻底翻了脸,把她赶出家门,说只要他活着,就不许huáng燕回家。差不多就这么回事,再多我也不知道了。”许文有虽然其貌不扬,口齿倒伶俐,说起huáng四海时“岳丈岳丈”地叫得蛮亲,像是颇以这个岳丈为荣。
沈恕没再追问huáng四海父女之间的矛盾,说:“你在边城犯过事,因为偷狗被拘留过?”边城在楚原市东南,一个县级市。
许文有竟有些不好意思,脸色绯红,尴尬地赔笑:“都怪我鬼迷心窍,被人骗下海,做错了事,政府已经狠狠地批评教育过我了。”
沈恕并不在意他的忏悔,说:“给我讲讲你们偷狗的手段。”
许文有支支吾吾地:“这个——我就是放风的,就只gān过那么两三次。”
沈恕安抚他的qíng绪说:“不相gān,你已经被拘留过了,现在不是在追究你的违法行为,我就想听听你们偷狗的手段。”
许文有搓着手说:“说起来也挺简单,我们一般只偷在大马路上或人家院子里放养的狗,弄一套弓箭,箭头抹上三步倒,瞅准了往狗身上she一箭,那狗只叫唤两声就没了力气,拎起后腿往车上一扔。运气好的时候,一天怎么也弄个十条八条的。”
沈恕追问一句:“什么是三步倒?”
许文有说:“是麻翻狗的猛药,好用得很,连人都能麻翻,一斤只要三四百块,老窝堡子那边有卖的。”老窝堡子是楚原市最大的农副产品批发市场。
我cha话说:“学名是不是叫作琥珀胆碱的?”
许文有的脸色有些迷茫:“虎——什么?没听说过,可不敢乱说,我们业内就管它叫三步倒。”许文有不知道这种麻药的学名,可我们基本能确定它就是琥珀胆碱,偷狗贼的秘密武器。
沈恕被他逗笑了:“什么你们业内?敢qíng你们偷jī摸狗已经形成一个成熟的行业了?你说三步倒可以用来麻翻人,你在别人身上试过没有?”
许文有面露惊慌之色,双手乱摇:“可不敢乱说,我胆子小得很,麻翻狗还马马虎虎可以,把人麻翻咋行,那不成孙二娘了?”
沈恕递给他一杯水:“别着急,喝点水润润喉咙再说话。”许文有受宠若惊地用双手接了,右手颤颤地端着杯子送到嘴边,非常文雅地抿了两口。
我说:“你扎过针吗?”许文有没反应过来:“啥?”我重复一遍:“扎针,像大夫一样往人身上扎针。”许文有的头摇得像拨làng鼓:“没有没有,不会不会。”
我把装着药水的针管递给他,指着仿生人体组织示意他在上面扎一针。许文有虽然不明所以,却对警方的要求有着天然的敬畏,顺从地用右手拿起针管在仿生人体组织上扎下去。他的手抖得厉害,失去准头,以至于针头穿透仿生人体组织的表皮,从另一侧穿出来。他的手指与此同时按下针管,药水喷she出来,溅了他一身。
我忙安慰他:“不要紧,针管里装的是生理盐水,对人体没有害处,gān了以后就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许文有惶恐地说:“不然再扎一针?”
沈恕说:“就这样吧。你再回想一下,huáng四海过世那天晚上,你有没有听见房间里有什么动静,或者看见什么特别的事qíng?”
许文有转悠着眼珠说:“没有,我老岳丈回来后不长时间我们就都各自回房间睡觉了。我还看了一会儿电视,差不多十二点多睡的,中间没起夜,第二天早上上厕所时就听见我岳母又哭又叫,才知道我岳丈出事了。”
沈恕盯着他的表qíng变化,像是在琢磨什么,过了几秒钟才说:“好了,你出去吧,在我们通知你之前就待在自己屋里,不能离开这套房子。”
这是我们第二次和huáng莺对话。
她给我留下的印象是大气而gān练,是个能做大事的女人。
huáng莺经营一家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生产销售一种抗衰老的保健品。我此前并未听过她说的保健品品牌,不过目前保健品市场很混乱,产品质量良莠不齐,给我的印象是骗子居多,似乎大多数从业者都想捞一票就走人,并没有企业可持续发展计划。
我倒了一杯柠檬水放在她面前,说:“我昨天看到你在喝柠檬水。”huáng莺向我展颜一笑,笑容有些勉qiáng,带着掩饰不住的倦意。这几天她家里事qíng频出,一定没有休息好。
沈恕看着她用右手端起水杯喝下一大口水后才说:“咱们不兜圈子,直接说案子。你父亲过世那天晚上,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比如有谁起夜上厕所,或者夜里在房间里走动?”
huáng莺毫不犹豫地回答:“你们这两天坚持说我父亲的去世有疑点,我把那天晚上的每个细节都在脑海里过了几遍,却怎么也想不出有什么问题。我那天晚上睡得不好,又惦记我父亲,凌晨一点多钟曾起来一次,见他的房门关着,就没进去打扰。许文有睡在我楼下房间,好像在看电视,这房子隔音很好,他那边即使把电视声音开到最大,隔壁也几乎听不到。可能是夜里两点多的时候,我感觉外面有人在走动,脚步很轻,应该是我母亲,她有起夜的习惯,差不多每天晚上都会起来一到两次。能记起来的就这么多,到现在我还相信我父亲是因病去世,你们是多心了。”
我趁两人说话间歇递给huáng莺一支注she器,说:“查案需要,你在这上面扎一针。”我用手指一指茶几上的仿生人体组织。
huáng莺怔了怔,说:“什么意思?我不会扎针。”
我说:“不碍事,随便扎一针,我们就是走个过场。”
huáng莺看看我,又看看沈恕,犹疑地用右手拿起针管,轻轻扎在仿生人体组织的表皮上,拇指推进注she器的管芯,动作略显笨拙。
我说:“好了,做个样子就行。”huáng莺闻言松开手,脸色有些发白。她没说话,针管留在那一坨软塌塌的橡胶上面,颤巍巍地晃动。
沈恕继续问话:“你的保健品生意,和你父亲的生意有没有jiāo集?包括进货、出货、运输、资金流动各个方面,都算。”
huáng莺很坚决地说:“没有,我们两家公司的xing质和经营理念完全不同。事实上,我连我父亲生前做什么生意都不大清楚,在资金上我也从未向他求助过。眼下我的公司已经走上正轨,盈利势头非常好,去年还入选了全市五十家最具发展前景公司,更没有必要和他产生jiāo集,毕竟——他在社会上的名声——毁谤多于美誉。”huáng莺这句话为她父亲留了余地。huáng四海在社会上的绰号是huáng老五,被他欺压过的民众数以千计,每个人在背后提起他都痛骂不已。
沈恕轻轻点点头,似乎是对huáng莺的做事原则表示赞同,又问:“根据我们掌握的资料,你已经结婚十年了,为什么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丈夫却一直没露面?”
huáng莺神色黯然地说:“我先生和你们一样,也在司法系统工作。我父亲上次犯事牵连到他,有人借机匿名举报,想把他搞倒,虽然最后因证据不足没有立案,但毕竟影响了他。他从那以后就不再和我家来往。”
我在心里叹口气,想这一家虽然经济富足,但家庭关系错综复杂,爱恨纠缠。
沈恕没再追问她丈夫的个人qíng况,说:“你父亲发家近二十年,家底十分丰厚,他又患有心脏病,生前没想过立遗嘱吗?”
huáng莺摇摇头说:“他上次判刑时倒是提过一次,家里人都不赞同,觉得不吉利,就搁下了。谁会想到他竟然——”huáng莺说到这里,声音哽在喉咙里,潸然泪下。
沈恕见她qíng绪激动,暂时也没有其他问题,就让她回房间休息,并嘱咐她在未得到官方通知前,不要离开这里。
和三名嫌疑人分别谈过话后,我心里的疑团并未解开,反而更加纠结。说实话,凭第一感觉,我起初怀疑的作案对象是许文有,因为他的样子够猥琐,做的是偷jī摸狗的勾当,有作案动机,也有机会取得琥珀胆碱,几乎符合嫌疑人的全部条件。可是和三人分别对话后,林梅婷的嫌疑也凸显出来,在没有确凿证据的前提下,仅凭推理无法确定凶手。
沈恕端起一杯柠檬水放到嘴边,却又不喝,食指轻轻叩击杯身,说:“目前来看,必须找到凶手作案用的针管和针头,才能成为铁证,让凶手无从抵赖。”
他和我想到了一处,我表示赞成说:“就是这样。仅就现场三个人的供述来分析,他们都有作案时间,而林梅婷和许文有的犯罪动机更明显。huáng四海在外面包养qíng妇,还生了私生子,林梅婷不可能一无所知。这是对一个女人最大的打击和侮rǔ,林梅婷一定会因此怀恨在心。huáng四海遇害当天是他的生日,林梅婷和孩子们准备给他庆生,huáng四海却到午夜时才回家,而且在外面喝得烂醉。更让林梅婷无法容忍的是,他极有可能是和qíng妇混在一起而忽略了家人,这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糙。林梅婷因此而动了杀机也在qíng理之中。”
沈恕说:“没错。林梅婷的嫌疑不能排除,而且她退休前一直做护士,擅长扎针,选择注she杀人符合她的职业特点。但是许文有也有作案嫌疑,他偷过狗,了解琥珀胆碱这种药物的特xing和使用方法;同时他一直不受huáng四海的待见,他的生活穷困潦倒,原想投靠到有钱有势的老丈人门下,讨一杯羹,却屡屡遭到白眼,他对这位老丈人恐怕是畏惧和痛恨多于亲近。再想远一步,huáng燕虽然和huáng四海不睦,但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huáng四海死后,他的数千万家产也有huáng燕的一份,就算被分得薄了些,几百万元总是有的,对于huáng燕和许文有来说,这是一笔足以让他们的生活发生巨大变化的巨款。”沈恕喝下一口柠檬水,润一润因压力和劳累而gān渴的喉咙。
经沈恕这么一分析,我心中生出许多感慨,叹口气说:“被家人算计,被亲人杀害,应该是世界上最悲哀的事。从我们目前掌握的qíng况看,只有huáng莺没有作案动机。她的经济条件不错,和父母的关系也还算和睦。虽然她丈夫和岳父之间有矛盾,毕竟没有过于激化,而且两人不相往来,huáng莺无论如何都没有杀害她父亲的理由。”
52书库推荐浏览: 刘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