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留下地址和电话号码。”
“铁锅市葱町四丁目二番二号,湖滨公寓二〇五室,电话号码是……”这些资料也被那人噼里啪啦输入电脑。
“与被害者的关系?”
“被害者?是说我老婆吧……那就是她丈夫。”
“发现现场在哪儿?”
“说‘发现’也很别扭……”我一嘀咕,男人就狠狠瞪过来,吓得我慌忙答道,“是我家里。”话音未落我就发现不妥,赶紧重报了一遍详细地址。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两小时之前,”我看了眼时钟答道,“今天上午八点左右。”
男人将资料输入完毕,最后砰地敲下一个键。
“好,辛苦了。相关资料已送往搜查科,很快就会去实地调查。这段时间你会在哪里?如果不在家中,请留下联系地址。查明案qíng属实后,侦查员会去找你问话。”
“在哪里……待在这儿可以吗?”
“没问题。”男人眼光冷冷地说,“这是你的自由。”
我分明是个前来自首的杀人犯,他却居然对我说,我可以自由行动。
“那我就在那边等着。”我指着大厅中央排列的长椅回答。
“好的。那就是铁锅警局一楼等候室……”男人敲打键盘,输入上述地址。
我满心莫名其妙地在长椅上坐下,环顾四周,除我之外还有好些客户——这样说也很怪,总之就是普通市民——在柜台的窗口前穿梭。
“你第一次来?”旁边有人问道。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男人穿着夹克,扎着头巾,大剌剌地跷腿而坐。他正转脸看着我这边,看来是向我搭话。
“是第一次。”我回答。
头巾男笑了,张着缺了门牙的嘴巴。
“不知道你是来办什么事,但一定很困惑吧?我刚来的时候也给折腾得团团转。”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问。
“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简单来说,就是把警察的活动彻底程序化。你看那些人,个个旁边都放着个文件夹,对吧?那里面详细记载了相关工作的规程,如果不遵照办理,过后就会受到处分。”
“哦,是吗?”
“反过来说,只要照章办理,谁也没法挑毛病。所以他们绝对不轻举妄动。”
原来如此,我总算有点明白过来了。
“为什么要这样设计?”
“还用问,这不正是时代cháo流吗?把一切活动程序化后,很容易明确责任所在,菜鸟也能早早上手。说到程序化,警察算是最落后的了。顺利破案的时候,别人自然会恭维说什么个xing的胜利,但踢到铁板时就惨了,媒体会pào轰说现场调查存在问题,侦讯中过火的qíng况也被上升到人权高度,总之麻烦数不胜数。所以迟迟没有动作的警方终于作出决定,今后一律采取统一的程序模式。”
“时代cháo流啊。话说回来,你知道得可真清楚。”
“还好,我这把年纪也不是白活的。”头巾男不无骄傲地挺起胸。
“恕我冒昧,不知你来这里是做什么?”
“我?我是线人,靠给刑警提供qíng报赚点零钱。但现在不比从前,不能在小巷、公园里悄悄递话了,一切都得跑到这里办手续,简直烦死了。”
说着,他拿出张纸给我看,上面印有“qíng报提供用纸”的字样。
“只野一郎先生,只野一郎先生,请您听到广播后前往一楼的咨询台。”忽然,大厅里响起广播,播音的一定就是咨询台那名年轻女子。
我来到咨询台,看到那里站着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都穿这灰色西装。见我过来,两人微微点头致意。
“您就是只野一郎先生吧?”其中一个说道。
“是的。”
“很遗憾地通知您,您太太不幸亡故了,而且怀疑是遭人杀害,请您和我们去一趟现场。”刑警宛如在照本宣科,多半是规程上现成的套话。
“啊,好的,可实际上……”
没等我说出“凶手就是我”,两名刑警已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无奈之下,我只得跟上。
“发生这种事我们深表同qíng,现在我们正在全力调查,一定会将凶手逮捕归案。”上车后,旁边的刑警很有gān劲地说。
“可是,呃,老实说。凶手就是我。”
“啊?”
“是我杀死了我老婆,我现在是来自首的……”
似乎摸不透我这番话的意思,刑警翻了半天白眼,陡然回过神来,问正在开车的同事:“哎,这种qíng况该怎么处理?”
开车的刑警眼望前方,侧头沉吟。
“你还没办自首的手续吧?”他问我。
“咨询台告诉我,要先办报案手续……”
“那就是还没办喽?”
“可以这么说。”
“这算当场自首吗?”旁边的刑警说。
“也许。”
“这种qíng形该怎么办?”
“向被害者家属通报案件时,家属供认了罪行,是吧?怎么处理呢……总之先问清楚qíng况吧。”
“可以马上按自首来处理吗?”
“这个说不好,我也没什么把握。先按家属来问话怎么样?”
“对,这样比较稳妥。”旁边的刑警点点头,看着我说,“自首的事暂且放在一边,请先以被害人丈夫的身份回答问题。”
“是。”
“你太太遇害一事,你有什么线索吗?”
“咦?”我禁不住目瞪口呆。人就是我杀的,我哪儿会有什么线索?这么想着,我茫然望向刑警,刑警的表qíng也透着无奈,仿佛在说“其实我也不想问这么蠢的问题”。
“我想不出还有谁会杀她。”无奈之下,我只能这样回答。
“她曾经提过和谁结怨,或者接到骚扰电话吗?”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和谁结怨,骚扰电话没接到过。”
“你太太最近qíng况如何?有没有什么反常表现?”
“有点歇斯底里。”我立刻答道。
“咦,比方说呢?”
“事实上,我养了只金丝雀,毛色特别好看,我一直很珍惜地养到现在。可是今天早上起来一看,满屋都散落着它那漂亮的羽毛,而它就死在羽毛堆中间,我问老婆是怎么回事,她就把连衣裙拿给我看,说金丝雀在上面拉了屎,这明明要怪她自己,本来就不该把衣服放在鸟笼底下,她却一点都不明白这道理。她说她一气之下把金丝雀从笼子里楸出来,想扔出窗外,鸟却在房间里扑腾乱飞,惹得她愈发火冒三丈,扬起吸尘器的把手猛揍,把鸟活活打死了。她一边说,一边还泛着可恶的笑容,这下换我勃然大怒,用毛巾勒住她脖子——”
“打住!”刑警伸手制止了我。
“现在就说这些我们会很棘手。既然你刚才提起太太歇斯底里,那就来了解一下她的xing格和人品好了。”他从旁拿出一张标准化答题卡,“首先第一个问题,你太太xing急吗?一、xing急。二、比较xing急。三、一般。四、xing子比较慢。五、慢xing子。请回答选项。”
“选一,xing急。”
“第二个问题,你太太神经质吗?一、神经质。二、比较神经质。三、一般。四、比较粗线条。五、粗线条。”
“选五,别看她歇斯底里,人却粗枝大叶得很。”
“第三个问题。你太太外向吗?一、外向。二、比较外向。三、一般。四、比较内向。五、内向。”
“选一吧,但与其说她外向,倒不如说她脑子空空,什么都不想。”
就这样一题题地问下去,刑警听到我的回答后,便依次将答题卡的对应栏涂黑。
“这也要输入电脑吗?”我问。
“是的,借此可以了解被害人的个xing特征,推断她容易被卷入什么类型的犯罪。”
我心想,就算不做这种事,凶手也已经在这儿了呀。但我还是知趣地闭嘴。
刑警放下标准化答题卡,开始问别的问题。
“请说出最后一次看到你太太的时间、地点。”
“看到我老婆?是指她生前吗?”
“当然。”
“就是今天上午八点左右,在我家里。”
“当时她有没有什么反常表现?”
“就像我刚才说的,为金丝雀的事歇斯底里了。”
“金丝雀的事啊……”刑警记到记事本上后,看着我说,“以下只是形式上的询问……”
“什么问题?”
“你太太的死亡时间推定为今天早上八点到九点左右,这段时间你在哪里?”
我一时弄不清这个问题的含义,不由得当场愣住。刑警又重复了一遍,最后补上一句:“说白了就是调查不在场证明。”
“啊,我没有不在场证明,我就在现场。”
“现场是指哪里?”
“我家里。”
“为慎重起见,请告诉我地址和电话号码。”
我的头又痛起来了。
“铁锅市葱町四丁目二番二号,湖滨公寓二〇五室,电话号码是……”我有些自bào自弃地说。
“问题问完了,谢谢你的合作。”刑警低头致意,随即说道,“那么,我们接着办自首的手续吧。”
“麻烦您了。”
谢天谢地,总算听到这句话了,我安心地叹了口气。自首后就会遭到逮捕,但现在我已经不觉得有多恐怖了。
“自首者的对应措施是在……”刑警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袖珍辞典似的小本,哗哗地翻着,又嘟囔道,“哎呀,这样果然行不通。”
“怎么了?”开车的刑警问。
“所谓自首,本人的自首地点很重要。以他的qíng况来说,应该算是在警察局,所以按照规定,必须在局里的自首接待室接受侦讯,在巡逻车里欠妥。”
“自首接待室?还有这么个地方?”我问,“我刚才也说了,咨询台叫我先去窗口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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