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的父亲急匆匆地赶到刘寡妇的店里,果然,马瞎子向一堆麦垛似的压在长板凳上,左手把着女儿红,右手拿着油汪汪的猪头ròu,吃的好不自在。刘寡妇则摸着肚子踱着小方步,在店前为他蒸猪头ròu,时不时地还用手捂着嘴鼻,想必是对那猪头ròu的香味直犯恶心吧。
“马瞎子!吃够了,喝够了么?”长乐的父亲对着马瞎子大喊一声。马瞎子仿佛没听到,过了半天才转过头,瞪着那只仅存的小眼睛,用手背抹了抹嘴上的油渍。
“我道是谁,原来是李家少爷。”
“马瞎子,别的不多说过了,三十年的女儿红,你收下。”长乐的父亲很豪慡的将怀里捧了半天的酒坛子砰地一声放在木桌上。马瞎子懒洋洋地拨了坛子盖,顿时小店里酒香飞扬,马瞎子的小眼睛一下子大了起来,挤着猪鼻子深深地嗅了两下,连忙将碗里的残酒泼了出去,手忙脚乱地招呼长乐的父亲为他倒酒。那酒果然是晶莹透亮,huáng澄澄的琥珀色,倒出来像溶化了的麦芽糖,纯净可爱。马瞎子端起来尝了一口,果然是甜、酸、苦、辛、鲜、涩六味俱全,马瞎子连喊了三个“好”字,这才和颜悦色地看着长乐的父亲。
“我说李大少爷,这种上好的女儿红全村只有你家才有,你不会平白无故送给我,怕是有事相求吧?”
“马瞎子果然jīng明,那脑子装的倒不光是酒糟泡着的肥油。”长乐的父亲取笑了一句,刘寡妇在后厨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哼,我身无长物,你找我无非为了你的宝贝儿子,那个药罐小子,我劝你还是赶快找个填房,再生一个吧。”马瞎子低下头闷声说道。
“放屁,现在新社会了,你还填房小妾什么的,我告诉你,我们李家积极响应党的政策,打仗的时候还是开明士绅,打日本人的时候为新四军运过粮食,打徐州的时候为解放军送过药品,谁不知道我们老李家还得了拥军优属的模范牌牌!我这是来请你赶快去为我儿子治病,我告诉你马瞎子,酒你喝了,不去是不行的,治好了还有粮票送你,外带两斤腊ròu。”长乐的父亲说着,唾沫星子四处飞溅。
“怕了你了,跟你去就是,不过医病前约法三章:第一,治病过程只有我和你儿子一起,其他任何人不准偷看;第二,我只治一次,下次绝对不会再帮你,以后就靠你儿子自己听天由命;第三,完事后不准赖账,否则我就躺你院子里,死赖着不走!”马瞎子也说得唾沫横飞,弄得长乐的父亲连连后退。
“知道知道,莫说三条,就是三十条,三百条也依你。你倒是快去,我儿子病得厉害,再不去,我李家三代单传的独苗可要断了!”长乐的父亲着急得直跺脚,马瞎子只好放下酒碗,随他一起去了李家老宅。
进门的时候一家人都围着长乐急得不得了,老头和老太太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厅堂里来回转,看到儿子领着马瞎子急火火地赶过来,两个老人激动得颠颠地迎出来,拉着马瞎子的手老泪纵横。
“马大贵人,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家长乐的xing命!”长乐的奶奶差一点就要给马瞎子跪下了,还好被李老爷子给拦住了。
“成何体统!”老爷子训斥了一句,叫儿子把老太太搀了进去。
“李老爷子身体可好?”马瞎子谄笑着打招呼。
“托福,一把老骨头,早就是半截入土的人,但小孩还有大好光yīn,实在不应该被病痛折磨,还请马先生高抬贵手,为小孙医病,李家上下一定感激不尽。”
“老爷子言重了,我马瞎子就是为了您孙子来的,他现在病成这样,已经耽误不得了,我要立即背他回我家去医病才行,你们谁也不要跟过来,更不能偷偷摸摸爬墙头门fèng偷看,否则出了什么事qíng,我一概不负责。”马瞎子一番话说下来,老头连连点头。
“那就请马先生背了长乐速速回家,病qíng耽误不得。”李老头下了指令,长乐的母亲有些不放心,想跟着一道过去,被众人拦下。浑身邋里邋遢的马瞎子像抓小jī一样把长乐提溜过来,放在厚实的背上,又裹了条毛毯,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朝自家破房去了,长乐一大家子人只好眼睁睁地看着。
李家上上下下,片刻都不得安宁,长乐的母亲犹如得了癔症似的总在那里念叨长乐的名字,李家老奶奶则拿着佛珠,不停地求佛祖保佑,李家老爷倒还算镇静,双手放在龙头拐杖上,可是脚却不住地颤抖,倒是李家少爷默不作声地站在家门口候着。虽然马瞎子被人传作神医,虽然他治好了刘寡妇瘫痪的儿子,但那毕竟是发生在别人家的事,平日里只当是谈资笑料,真假与自己无关,但今天轮到自己了,李家少爷不由得开始怀疑这个猥琐邋遢的独眼胖子起来,这家伙怎么看也不像救人危难治病造福的医生,说他是拐卖小孩的叫花子,估计十个人里有九个都会点头同意。
就这样,李家一家人忍受着煎熬,从上午日头刚出来一直等到下午日头偏西,终于,长乐的父亲看到远远地走过来两个人影。
“来了来了!”长乐的父亲咋咋呼呼地冲着里面喊道,所有人像过电似的站了起来,朝门口走去。
长乐被马瞎子抱出去的时候小脸铁青,双眼泛白,手脚抽搐,而现在,居然生气勃勃地牵着马瞎子的胖手走了过来。
“神医啊!”长乐的父亲惊叹一句。
“佛祖保佑佛祖保佑。”长乐的奶奶泪流满面,李老头则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长乐的母亲呢?她早就奔了过去,一把抱起儿子,彻头彻尾地检查起来,生怕少了什么部件,等她发现儿子是全须全尾后才抱起儿子玩命的啃起来,像狗啃骨头似的,弄得长乐光滑的小脸蛋和头上全是母亲的唾沫。
“怎么样,我马瞎子落地唾沫星子就是钉,说给你们一个没病的小子就一定做到。”马瞎子得意地抖起浑身的肥ròu来。
长乐的所有亲人无不对马瞎子敬佩有加,李老太太就差把马瞎子当活佛供起来了。这件事照例在全村不胫而走,马瞎子的威名更加远扬,周围的医生则自愧不如。
可惜的是,没过半年,马瞎子就在刘寡妇店里喝酒的时候bào毙,全身一个伤口都没有。谣传越传越夸张,不过以笔者之见,可能和他bào饮bào食有关,兴许是心脏病发,谁知道呢?
马瞎子毕竟还是死了,出了村子里被他治过病的人惋惜几句外,他的死丝毫不影响这个故事的进程,所以我也就一笔带过吧。不过不得不说一句,马瞎子死后刘寡妇一滴眼泪也能没流,但是从那以后再也没看到过她的笑脸,没多久她还生下个女儿,人们都风传是马瞎子的遗腹子,不过刘寡妇从未亲口承认过。
我们回到李家。长乐小朋友自从被马瞎子这样神奇一治后,居然真的百病不侵茁壮成长起来,就像是浇了肥的庄稼,见天长个儿。转眼间十几年过去了,老李家虽然也经受了不少磨难,不过李老头还算是平安辞世,李老奶奶两年后随丈夫而去,长乐的父母也日渐老去,长乐则已经长大成人高马大的小伙子,提亲结婚续香火的事qíng摆上了日程。长乐本人倒是不着急,他其实对这些压根儿不感兴趣。
长了真正感兴趣的,是十几年前马瞎子为自己治病的那件事。
其实那天长乐从马瞎子家回来后,就被一家人抓着问东问西,大家都想知道,马瞎子到底用了什么通天手腕做到手到病除。李家人是读过书的,还喝过一些洋墨水,他们断然不相信短短几个时辰就能治愈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还不留一点痕迹。
可是长乐咬紧牙关,就是不松口,什么也不说,实在是bī急了就大哭,说自己一直晕晕乎乎的,等清醒过来就已经好了。这话说的倒是挺像现在上手术台,麻药一打,得,做个好梦就起来,哪个地方被开了一刀哪样物件被医生割了去自己都不知道了。
既然问不出个所以然,李家人也只好放弃,虽然好奇心很折磨人,但长乐的病毕竟是治好了,于是也不再追究。后来马瞎子bào毙,他的治病手法更加神秘起来,而那些被他治过的人都和长乐一样,都推说自己稀里糊涂什么也不知道,仿佛统一了口径似的。
长乐的确没说谎,那些人也没说谎,如果真的知道,马瞎子还怎么混呢?所以这件事自幼年起便在长乐的心里埋下了种子,到今天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长乐再也无法忍受了。
于是他做出了个决定,并且打算把这个决定迅速付诸实践。
“去你妈的!”长乐的父亲一巴掌响亮地掴在长乐瘦瘦的脸颊上,长了没觉得有多痛,倒是父亲的手被长乐的颧骨打得生疼,长乐的父亲一边骂儿子,一边揉着手。
“你说你,哪个姑娘不能娶,非要娶刘寡妇家的那个野女娃子?她连爹都没有!你说这样的姑娘进我们李家,我爹还不得气得从祖坟里爬出来,指着我鼻子大骂啊?”
“人家有爹,就是马瞎子。”长乐固执地说。
“屁,那个马瞎子都死了十几年了,我说她是野种就是野种,你最好死了这条心!”长乐的父亲气呼呼地走了,只留下长乐的母亲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安慰儿子还是去劝丈夫。
不过长乐的父亲很快同意了这门亲事,原因是他并不像自己的父亲那样xing格qiáng硬,长乐说了,如果不准他娶刘寡妇的女儿,那他就打一辈子光棍,让李家断子绝孙,祖坟长糙牌位长毛,这下就把他父亲给制伏了。无奈之下,长乐的父亲去刘寡妇家提亲。刘寡妇这么多年自个儿拉扯着两个孩子,老了许多。她平静地看着长乐的父亲说道:
“我不同意。”
一句话把长乐的父亲气得差点上吊,心想我让儿子娶你闺女,已经算开了大恩了,你居然还猪八戒上轿子——不识抬举。长乐的父亲赌气回了家,却又受到儿子的夹板气。
“你不行,那我去,反正我一定要娶刘寡妇的女儿,就算倒cha门也在所不惜!”长乐非常的决绝,这一点倒是很像他祖父。父亲被长乐气得满脸青紫,捂着胸口大嚷:“李家没你这种儿子!”然后端着茶壶自个儿去了后院,自此不再过问长乐的婚事。
谁也不知道长乐使了什么招儿,很快刘寡妇的女儿小穗居然真的和长乐白天晚上都黏在了一起。年轻人感qíng深温很快,加上小穗也的确招人喜欢,长着瓜子脸大眼睛,乌黑辫子长又长,全然不像她那个酒ròu父亲马瞎子,长乐倒也是真心喜欢小穗,不过在他心底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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