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图密码1_冶文彪【完结】(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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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瓣儿从怀中取出两张纸:“这是董谦的尸检验状,昨天我已去拜访了初检和复检的仵作,已经大致了解了案qíng。这个案子疑点极多,有许多原委还不清楚,目前我也得不出任何结论。不过,我已经想好了从哪里入手,该去打问哪些人。我虽然经历不多,但我哥哥历年经手的那些案件,我都仔细研习过。不论凶手有多缜密狡猾,只要犯案,必定都会留下破绽。这就和刺绣一样,无论你手艺有多jīng熟,哪怕只用一根线绣成,也得起针和收针,这一头一尾的线头,神仙也藏不住。只要细心,总会找出来。”

  虽然两人同岁,池了了却始终把瓣儿当作小妹妹,听了这一番话,心里生出些敬服,更不忍拂了瓣儿好意,便问道:“你真觉得能查出真相?”

  “世上没有查不出的真相,只有没擦亮的眼。”

  池了了听了略有些不以为然——这话说得太轻巧,以她所经所见,猜不透、想不清、查不明的事qíng实在太多。不过,或许是自己身份低下,从来都是供别人欢悦一时片刻,极难走近那些人一步半步,故而很难看清。瓣儿姑娘读过书,有见识,又身为宗室女,站得自然高些,看事想事恐怕要比自己高明透彻得多,何况她还有这份热心。

  于是,池了了定下心,认真道:“我信你。”

  瓣儿眼睛闪亮:“太好了!其实不止有咱们两个,我已经找到两个帮手,一个是这案子初检的仵作,他叫姚禾,昨天已经答应要帮我;另一个是我嫂嫂,她比我要聪明不知多少。还有,我孪生的哥哥墨儿,你应该见过,如果有什么事,他随唤随到。另外,如果咱们实在查不出来,再向我大哥求助也不迟。所以呢,你放心,这个案子一定能查破。好,现在你就把事qíng原原本本讲一下,越细越好——”

  第三章 独笑书生争底事?

  不知酝藉几多香,但见包藏无限意。——李清照池了了啜了一口茶,酿了酿勇气,才慢慢讲起上个月范楼那桩惨事——“说起来,要怨我。之前,我若是稍稍忍一忍,董谦和曹喜就不会结怨,也就不会有范楼那场聚会……”

  范楼凶案那天,其实是池了了和董谦、曹喜第二次见面。

  第一次要早几天,刚好是chūn分那天,仍是在范楼。

  池了了一向喜欢去太学附近赶趁酒会,一来太学生有学问,顾身份,待人文雅,一般不会乱来;二来,池了了对自己琴技歌艺还是有些自负和自惜,太学生就算不懂音律,见识也高于一般俗人,能听得出歌艺高低;最重要的是,太学生虽然大都没多少钱,但出手慷慨,给钱利落,很少耍横使刁。

  范楼近邻太学辟雍东门,太学生常在那里聚会,池了了和范楼的人也混得熟络。那天她背着琵琶,鼓儿封拎着鼓,两人一起去范楼寻生意。京城把大酒楼的伙计们都称作大伯,池了了在一楼跟两个大伯说笑了两句后,上了二楼。二楼的一个大伯叫穆柱,一见到池了了,立刻笑着道:“巧呀,有几位客人要听东坡词,我正想找你。”

  当时歌jì唱的绝大多数都是柔词艳曲,池了了却独爱苏东坡,喜欢他的豪放洒落。女子一般很难唱出苏词中的豪气,池了了嗓音不够甜润,略有些沙,唱苏词却格外相衬。鼓儿封也最中意苏词,他的鼓配上苏词也最提兴。

  苏东坡因卷入党争,名字又被刻上jian党碑,虽已经过世二十年,诗文却至今被禁,不许刻印售卖。池了了却不管这些,官府也难得管到她,若遇见识货的客人,便会唱几首苏词。只是,很多人畏祸,很少有人主动点苏词,更难得有人专要听苏词。

  她和鼓儿封随着穆柱进了最左边客间,里面坐着三人,都是幞头襕衫,太学生衣着。

  穆柱赔着笑引荐道:“三位客官,她叫池了了,整个汴梁城,论起唱苏词,她恐怕是女魁首。”

  “哦?”坐在左边座上的那个书生望向池了了,方脸浓眉,皮肤微黑,目光端厚温和,他笑着问,“熟的就不听了,《满江红·江汉西来》会唱吗?”

  池了了笑着反问:“独笑书生争底事?”

  那书生笑了起来:“看来是个行家。”

  池了了后来才知道,这书生叫董谦。主座上清俊白皙的是曹喜,右边瘦弱微黑的是侯伦。三人其实也并非太学生,而是上届的进士,因为积压进士太多,官缺不足,三人都在候补待缺。

  曹喜看到他们,却似乎不喜欢,皱着眉头说:“街边唱野曲的,懂什么苏词?”

  董谦忙道:“好不好,听一听再说。这唱曲的钱,我来出。”

  曹喜越发不快:“东坡词前谈小钱,你这算什么?”

  池了了隐隐有些不乐,但还是笑着道:“三位公子,不必为这计较,我若唱得还算入耳,就打两个赏;若唱不好,我也不敢收公子们的钱。”

  董谦笑着对她说:“好,你唱,别理他。”

  侯伦在一旁第一次开口:“不值什么,先听听再说。”

  曹喜沉着脸,不再说什么,头侧向一边,也不看池了了和鼓儿封。

  穆柱忙搬过两把椅子,放到门边,让池了了和鼓儿封坐下,赔着笑圆场道:“太学博士听了她唱,都赞说唱得好。”

  池了了见鼓儿封脸色不好,想是在恼曹喜。客人面前又不好劝,便笑着道:“封伯,鼓子敲起来!”

  鼓儿封将鼓放在膝盖上。他的双手食指各缺了一截,只能用其他八根手指和手掌来击鼓。但他jīng通音律,又多年苦练,小小一面鼓,能敲得人热血激dàng,惊魂动魄。

  不过那天,鼓儿封低着头,沉着脸,起手就有些乱,鼓点涣散无力,全无平日神采。池了了忙抱好琵琶,不等他前奏结束,就重重拨响琴弦,掩住鼓声,鼓儿封见机,随即停手。池了了心里也不服气,勾挑捻抹,尽兴施展,发力弹奏了一段曲引,提起豪健之兴,随即开口唱道:江汉西来,高楼下、蒲萄深碧。犹自带,岷峨雪làng,锦江chūn色……独笑书生争底事,曹公huáng祖俱飘忽。愿使君、还赋谪仙诗,追huáng鹤。

  一曲唱完,她特意将“独笑书生争底事”一句反复了两遍,才歇声停手。虽然少了鼓儿封的激越鼓声,但她自信这曲仍然弹唱得豪qíng深长,无愧东坡。果然,唱完后,席间三人先低眼静默了片刻,随即,董谦高声赞道:“好!”

  池了了浅浅一笑,心里这才舒畅,扭头看鼓儿封,仍旧沉着脸,不时望向曹喜。而曹喜也同样沉着脸,并不看他们。

  董谦问他:“如何?”

  曹喜却不理他,瞪着池了了冷声问道:“你最后反复唱那句,是在讥笑我们?”

  池了了一惊,她当时确有这个意思,但立即笑着答道:“小女子哪里敢,只是觉着这首词的意思全在那一句,所以才重复了两遍。”

  曹喜猛地笑起来,笑声冷怪:“你算哪路才女?居然敢在我面前评点苏词?”

  池了了顿时红了脸,没有细想就回口道:“就算苏东坡本人,也给我们歌jì填过词——”

  话音未落,曹喜忽然抓起手边的一副筷子,一把朝她掷了过来,池了了忙侧身躲开了一根,另一根却砸到鼓儿封脸上。池了了腾地站起身,大声质问:“公子这算什么呢!喜欢,就听一听,不喜欢,说一声,我们赶紧走人。我们虽下贱,却也是靠自家本事吃饭,并没有讨口要饭。公子的钱比铜锣还大,就算赏我们,我们也扛不动。”

  曹喜嘴唇气得发抖:“跟你多话,rǔ了我体面,滚!”

  池了了还要争辩,鼓儿封却伸手抓住她,低声道:“走吧。”

  “曹喜!你做什么?”董谦怒声喝问。

  “怎么?又要做惜花郎君?正经花朵,惜一惜,也就罢了,这等烂菜叶子,也值得你动火?”曹喜又发出那种冷怪笑声。

  “你——”董谦脸涨得通红,说不出话,起身一拳击向曹喜,砸中曹喜肩头,衣袖带翻了桌边的碟子,跌碎在地上。

  “好啊,菜叶子郎君又要扮泼皮qíng种了——”曹喜说着站起身,也挥拳向董谦打去。

  两人动了真怒,扭打起来,这让池了了大大意外,一时间愣在那里。不过两人都是文弱书生,看来都没有打过架,厮缠在一处,你抓我的衣领,我扯你的袖子,帽儿被抓歪,衣服被拽乱,却没有几拳能实在打到对方,桌上碗盏倒是被撞落了几个。因此也分不出谁占上风、谁落败。若换成池了了,几招就能制胜。

  旁边的侯伦见打起来,忙站起身去劝,但也是个没劝过架的人,拽拽这个,扯扯那个,最后变成了三人互扯衣服。幸而穆柱听到响动,赶了进来,连求带哄,才将三人各自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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