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又滑入了无意识当中,进入了一个极乐世界。
某种qiáng烈的不适,某种萦绕不去的罪恶感将她拉回现实。又悔恨又内疚。
是《瑙西卡》吗?
缓慢地,亨里埃塔从chuáng上下来。她打开灯,穿过屋子,来到架子前,揭下包着的布。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不是瑙西卡——这是多丽丝。桑德斯!
一阵突然产生的懊悔折磨着亨里埃塔。她在为自己辩解:“我能把它处理好的——我能把它处理好的……”
“愚蠢,”她对自己说,“你十分清楚你必须不做些什么。”
因为如果她不立刻动手的话——明天她就会丧失勇气。这是件很痛心的事,很让人痛心。
她迅速而猛烈地吸了一口气,接着她抓住那座塑像,把它从支架上扭下来,扔进粘土堆。
她站在那儿,深深地呼吸着,低头看了看被粘土弄脏的双手,依然感受到了生理上和心理上那种痛苦。她慢慢地把手上的粘土弄掉。
她回到chuáng上,感到一种奇怪的空虚,同时感到一种宁静。
她悲哀地想《瑙西卡》,再也不会出现了。她曾诞生,染病,最终走向死亡。
“奇怪,”亨里埃塔想,“事物是如何在你毫无知觉的时候渗入你的思想的呢?”
她没有听——没有真正在听——然而多丽丝那种廉价、仇恨和庸俗却渗入了她的思想,并且不知不觉地,影响了她的双手。
现在,那曾是瑙西卡——多丽丝——的东西,只是一堆粘土而已——一堆原材料而已。
亨里埃塔像做梦般地想到:“那么,那就是死亡吗?我们所说的个体存在就是它发展的过程吗——受到了某种思想的影响吗?谁的思想?上帝的吗?”
那就是,皮尔。金特的思想,不是吗?又回到了巴顿。莫尔德的困惑,“我自己在哪里,作为一个整个的人,真实的人?带着上帝在我眉上的标记,我在哪里?”
约翰也有这样的感觉吗?那个晚上他是那么的疲惫——那么的沮丧。里奇微氏病……那些书中没有一本告诉你里奇微是谁!真傻,她想,她将很乐意了解……里奇微氏病。
第三章
约翰。克里斯托坐在他的诊室里,正在为上午的倒数第二个病人看病。他的眼里,充满了同qíng和鼓励,在她描述——解释——进行到细节的时候,始终注视着她。不时地,他理解地点点头。他问一些问题,并给予指导,一股温柔的暖流弥漫了病人全身。克里斯托大夫真的棒极了!他是如此专注——如此真诚地关怀。
即使只是和他谈话,也会使人感到健壮许多。
约翰。克里斯托拿出一张纸,放在他的面前,开始在上面书写。最好给她一付轻泻剂,他想。那种新出的美国产的特许专卖药——包着漂亮的玻璃纸,披着吸引人的不寻常的深浅不同的橙粉色外衣,十分昂贵,也很难弄到——并不是每个药剂师都有货。她也许将不得不光顾沃德街上的那个小店。那药会有些用处——也许能使她jīng神振奋一两个月,接着他不得不考虑点儿别的什么药。他没有什么可以为她做的。那么弱的体质,什么药都没有用!什么药都不能使一个人的胃口好起来。不像老妈妈克雷布特里……
一个乏味的上午。可观的收入——再没有别的什么了。上帝,他厌倦了!厌倦了那些多病的女人和她们的各种小毛病。缓和剂,止疼药——除了这些没有什么了。有时他怀疑这一切是否值得。但他总是接着就想起了圣。克里斯托弗医院,玛格丽特。罗斯福病区里那长排的病chuáng,克雷布特里夫人咧开她那张掉光了牙齿的嘴巴冲着他微笑。
他和她彼此间相互理解!她是一个战士,不像她邻chuáng那个虚弱无力、行动迟缓的女人。她想活下去——只有上帝知道为什么,她居住在贫民窟,有酗酒的丈夫以及一窝蛮横任xing的孩子,她被迫日复一日出外工作,擦洗无尽的办公室里那没有尽头的地板。永远是艰苦的无休止的苦工,几乎没有任何乐趣!但她想活下去——她热爱生活——就像他,约翰。克里斯托一样,热爱生活!他们热爱的不是生存环境,而是生活本身——生存的qíng趣。很奇异——一种没人能够解释的东西。
他心想,他必须和亨里埃塔讨论这个问题。
他站起身来,陪那个病人走到门口。他紧紧握住她的手,热qíng地,友好地鼓励她。语调中也充满了关注和同qíng。她几乎是兴奋地离开了,似乎已经完全恢复了,克里斯托大夫是如此关心她!
送走了病人,约翰。克里斯托立刻将她抛到了脑后,即使当她在这儿的时候,他也几乎意识不到她的存在。他只是在做自己分内的事,一切都是机械的。然而,他仍然付出了jīng力。他做出了治疗者的自动反应,他感到因jīng力耗费而萎靡不振。
“上帝,”他又一次想,“我厌倦了。”
只剩下一个病人了,接着就是周末大段的空白时间。一想到这儿,他的脑袋就兴奋起来。红褐色的金灿灿的树叶,秋天的轻柔cháo湿的味道——穿过树林的那条路——木柴点着了,露西,那个独特的快乐的生物——有着古怪的,难以捉摸的种种想法的脑子。他认为亨利和露西是全英格兰最好的主人和主妇。另外空幻庄园也是他所知道的最令人愉快的地方。这个星期天他将和亨里埃塔一起漫步于树林之中——一直走上山顶,顺着山脊徜徉。同亨里埃塔散步,他就会忘记这个世界上还有病人。谢天谢地,他想,亨里埃塔从不生病。
接着,这个念头突然变成了一个幽默的想法:
“她生病从不告诉我!”
还有一个病人,然而,莫名其妙地,他拖延着。他已经晚了。楼上的餐厅里,午饭肯定已经准备好了。格尔达和孩子们一定在等着,他必须快点儿了。
然而他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他厌倦了——非常非常厌倦。
这种厌倦的感觉最近一直在增长。这全部源于他十分清楚却又无法抑制的不断增长着的怒火。可怜的格尔达,他想,她容忍了他很多。要是她不是这么顺从——这么愿意承认自己错了(而有一半时候,是他应当受到责备的),那该有多好!那么多天,格尔达所说的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激怒了他,主要是,他懊悔地想,是她的美德激怒了她。正是她的耐心,她的无私,她对他的意愿的屈从,弄得他心qíng恶劣。她从不抱怨他那随时爆发的怒气,从不坚持自己的观点以取悦于他,从不试图采取一种新的行为方式。
(唉,他想,那就是你为什么要娶她的原因,难道不是吗?你又在抱怨些什么?在圣。米格尔的那个夏天之后……)
你会觉得奇怪,格尔达身上令他恼火的品格正是他如此急切地想在亨里埃塔身上发现的东西时。亨里埃塔身上令他恼火的(不,这个词用错了——她激起他的,是生气,而不是恼火)——令他生气的是,亨里埃塔对他提出的看法具有一种永不改变的诚实。实际上,他们对世界的看法是那样不同。他曾对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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