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讨厌。”民子读完信后,在一旁喃喃自语。
“既然他们彼此相爱,旁人就别再多嘴了。”敏夫的语气出奇的冷淡。
什么彼此相爱,民子打死都不相信,光想就知道那个年近四十的男人是什么德xing。这样的男人,启子才不会看上眼呢!启子这次的行为,就好像蒙住自己的双眼,不顾一切地往火坑里跳,根本就是不要命了。
然而,婚礼结束后照例派发的印着新婚夫妇名字的谢函还是寄到了家里。民子瞪着卡片外的镶金框,觉得自己好像赤脚踩在泥潭里,感觉很不踏实。丈夫回来后,她把谢函拿给他看,敏夫只瞥了一眼,就默默收进信封里。虽然没有任何明确表示,肩膀却无力地下垂。民子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空虚和丈夫的空虚产生了共鸣,心中对丈夫的爱意如cháo水般涌出。
自那之后还不到两个月,东京的母亲就寄来了限时信,信上说启子跟别人私奔了。母亲的字迹很凌乱,只说对方是启子大学时期jiāo往过的男同学之一。
民子用公共电话打到丈夫的公司,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老公,大事不好了,启子离家出走了。”她没办法在电话里讲出“私奔”两个字。
“什么?”敏夫搞不懂离家出走是什么意思,追问了两三次。
“是吗?好。”最终丈夫以不慌不忙的声音应道,挂了电话。他一副谈公事的口吻,民子也不好再说什么。
回到家的敏夫换好衣服后慢条斯理地读起信来。民子的母亲在信上说:“启子不知道跑去哪里,你爸爸大发雷霆,说要跟她断绝父女关系。如果她去找你们的话,请通知我一声。”
“不会吧?她会到这里来吗?”敏夫将信丢到一边,说道。
“启子怎么搞的?!当初吵着要嫁,不一会儿工夫就把对方甩了。她到底在想什么?”
民子说完后,敏夫喃喃自语:“真拿她没办法。”
这话并非责备,反倒有一种说不出的宠溺意味。民子本能地察觉到了。
从母亲寄来的第三封限时信中,他们得知了启子的下落。那个男人在老家九州的煤矿坑当办事员,启子目前与他同居。
“听说她之前就很喜欢那个人。”民子对丈夫说道。
“是吗?”敏夫只抛出这句话。然而,从这句简短、暧昧的回答里可以感觉得到,他打心底里否定这种说法。真相如何我知道,不过我没办法说出来——他的话里隐约透露出这层含意。
那之后又过了一年,第二年敏夫被调回总公司,夫妻俩回到东京。
父亲年纪大了,母亲看起来也比实际年龄更显苍老。
“启子怎么样了?”民子见面就问。
“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们写信给她,她也很少回信,只说既然爸爸已经跟她断绝了父女关系,我们就别再替她cao心了。”
民子也曾往从母亲那里获知的启子的住址写过两三封信,但都没有回信。
这让她明白了一件事,启子目前的生活绝对不幸福。
5
半年后,敏夫到福冈分店出差。
公事比他预期的提早一天完成,敏夫突然兴起,生出去探望启子的念头。不,应该说他心底早就有此打算了。
离开东京时,民子曾突然冒出一句:“你去看一下启子吧。”
当时他只是淡淡地应了句:“事qíng很多,不知道有没有时间。”
但事实上从那时起,想去探望启子的念头就已经在他心里蠢蠢yù动了。总觉得只要是跟启子有关的事qíng,妻子就会很紧张,所以他尽量表现得低调。
敏夫心想贸然跑去也不太好,于是先发了一封电报给启子,说明天会从福冈坐火车去探望她。当天晚上,他在旅馆里睡得不太安稳。
启子住在名为幸袋的偏远小镇,必须从离福冈几站远的车站转搭支线,途中再转搭另一条支线才能抵达。透过车窗,沿途所见尽是堆叠成三角形的煤渣山,让人觉得真是深入到筑丰煤矿矿区了。一想到在东京读过女子大学的启子竟然能屈居在这种小地方,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刚走出幸袋的简陋车站,敏夫马上听到有人在叫“姐夫”。
他已经好几年没听到启子的声音了。
启子除了变得比较成熟以外,其他还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只是少女的稚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妙龄女子的美丽风华。原本以为她会很憔悴的敏夫不禁有些意外,不过,她的身影有些落寞。
“好久不见,你还是老样子吧?”敏夫问。
“哎呀,明知故问,早就不一样了。”她仰头笑道。这举动也跟从前一模一样。
“你先生呢?”
“有人脸皮薄,见不了世面。不好意思,你还特意发电报说要我们一起来。”
她没有指名道姓,但很明显是在讲她先生。
“我们去河边走走吧?”启子提议道。
看来,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请他到家里坐坐。敏夫也觉得这样正好,他还在担心跟她丈夫见面时会有多尴尬呢。
河chuáng很宽广,却只有细细的水流流过河chuáng中央,芦苇和野糙长得很茂盛。河chuáng两边被开辟成菜田和麦地,许多头放养的牛漫步其中。
两人并肩走在堤防的步道上。
敏夫本想从搬去北海道以后所发生的事问起,但还是放弃了。因为启子的表qíng好像不希望他问,而他也觉得太残忍了,不知如何开口。
“姐姐还好吗?”启子问。
“好啊,她很担心你。”敏夫说。
启子呵呵地掩着嘴笑,然后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啊,对了,宝宝还好吗?”
“嗯,调皮得很。”
“是吗?那就好。”
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有种说不出的感慨。敏夫移开视线,启子连忙低下头来。
敏夫吓了一跳,这时他突然了解了某件事。
“你自己呢?”敏夫看着远方的煤渣山,问道。
她抬起脸,摇摇头,默默地笑了,那动作好像在嘲笑自己。
堤防下的麦田里,绿油油的麦穗一径向上,有个年轻人一边chuī着麦笛一边走在高及腰际的麦丛里。敏夫和启子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
“是诗人吧?”启子呢喃着。她在说那名chuī麦笛的青年。
敏夫突然脱口而出:“换做从前的你,一定会躲在那片麦田里,大声呼唤我们。哎,就像那一次,我们在大雾笼罩的中禅寺湖一样。”
启子依旧没说什么,只是泛起淡淡的微笑,那张脸有着难以形容的落寞。
两个小时后,他们折回车站。两个小时里他们讲的话就只有这么多。不过,敏夫从启子身上领悟到了许多。
火车来了,两人在检票口告别。透过晃动的车窗,能看到启子正满脸笑容地不停挥手,好像他们的分别只有十天,不久还会再见面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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