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出现了照子这样的女孩,对阿藤来说也是一大希望。照子开始常到耕作家玩。huáng寿山一游之后,耕作与照子之间的距离也大幅拉近了。
但就是不知道照子是否明白耕作的qíng意。她天xing娇媚,和进出白川医院的每个男人都很亲近。之所以频频来耕作家玩,或许只是心血来cháo,没别的意思。
可是,阿藤与耕作都把照子的来访视为某种暗示。在他家,有照子这样的年轻美人来做客还是破天荒头一遭。每次照子来访,阿藤都会像恭迎公主般殷勤款待。
然而,阿藤毕竟还是没有勇气请求照子嫁给儿子。这些年来,已经有太多条件远不及照子的丑女断然拒绝下嫁。虽然在阿藤的内心一隅仍对照子抱着万分之一的期待,但大半还是绝望。只是在绝望之中,她又期盼着某种奇迹。
东禅寺是所小庙,围墙内种的木棉花护出一条小径。阿藤与耕作刚绕到寺院后面,便有一名身穿白袍、戴眼镜、体形微胖的僧人出迎。僧人一脸狐疑地打量着耕作。
阿藤客气地表示,从huáng寿山那里听说,明治三十二三年间,鸥外先生曾经参与这里的禅会,不知师父是否知qíng?
僧人听了,冷冰冰地说道:“这种事好像听过,不过那是我祖父一辈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从他脸上僵硬的表qíng来看,恐怕再追问下去也是徒劳。
“关于当时的事,可曾留下什么记载?”
但母子俩还是不死心地继续追问。
“没有。”
对方的回答依旧毫不客气。
母子俩失望地走出寺门。四十年的光yīn已追溯莫及,岁月扬起的滚滚沙尘,已将曾经所到之处的痕迹彻底掩埋。
两人往回走着,身后忽有声音追来,转身一看,是那个白袍僧人正在招手。
“我忽然想起来了,有一块当时捐赠的鱼板①,你们要不要看?上面刻了名字。”僧人说。看来,此人骨子里还是友好的。
①将木板雕成鱼形,是禅寺用来敲响报时的响板。
那块鱼板老旧泛黑,捐赠者的名字都得琢磨半天才能勉qiáng看清。耕作一看到那些名字,不禁屏息。
捐赠者玉水俊虎
森林太郎①
阶堂行文
柴田董之
安广伊三郎
上川正一
户上驹之助
这出乎意料的发现令他大喜过望,连忙将名字都抄在记事本上,这是一条重要线索。除了鸥外和俊虎,其他名字听都没听过,这里的寺僧也毫无头绪。但若能设法查出这些人的下落,或许可以另辟蹊径得到新资料。
耕作几乎把历代定居小仓的熟人都问遍了,可谁也没听过这些名字,江南也说毫无印象。于是,耕作又跑去找白川,白川那里总有三教九流的人进出,或许会知道什么。
“我也不知道。”白川看着那些名字说,“不过,这个安广伊三郎说不定和一郎有什么关系。不妨去问问宝六先生。”
安广伴一郎曾担任南满洲铁道公司的总裁,反对党替他取了一个绰号叫“豆沙面包”②。此人的侄子叫安广宝六,独身,是个爱喝酒的老画家。
①此人即为森鸥外。
②日语中,“豆沙面包”与“安伴”发音相同。
耕作前往宝六家拜访,对方住在陋巷深处的一处大杂院内,前来应门的是他的室友。
“安广先生去东京了,暂时不会回来。”
对方如此表示。
耕作失望地怅然返家,却意外收到一封信,是鸥外的弟弟森润三郎寄来的。
信中大意是说,“听K氏提起阁下。我正打算写些家兄的事迹,很想知道他在小仓的生活。如果不妨碍阁下的调查,能否将调查成果赐教。”信写得非常客气。
耕作欣然修书寄去。
之后,在昭和十七年(一九四二)出版,森润三郎所著的《鸥外森林太郎》中提及——
小仓市博劳町的田上耕作氏,调查了家兄滞居期间的事迹……
文中还记录了耕作与贝特朗见面的经过。
9
如果看过《鸥外全集》,就会知道鸥外暂居小仓时期,于当地报纸发表的文章的顺序——
《如果我是九州的富人》明治三十二年?福冈每日新闻
《鸥外渔史是何人》明治三十三年?福冈每日新闻
《小仓安国寺记》明治三十四年?门司新报
《和气清麻吕与足立山》、《再谈和气清麻吕与足立山》?明治三十五年?门司新报
耕作研判,鸥外当时投递稿件或许是和各报社的小仓分社联络。《门司新报》早已停刊,看来只能找《福冈每日新闻》的承接者——西日本新闻社打听了。
于是他写信至报社总务课,询问明治三十二年左右小仓分社社长的姓名以及住址——如果此人还健在的话。
他对报社的回音几乎不抱期待。五十年前乡下分社社长的资料,报社有可能保存至今吗?况且该报社在这段期间还经历了改组整编。就算运气好,真能打听到名字,恐怕人也已不在人世了吧。当然,更不可能有目前的住址。耕作的洽询不过是抱着碰运气的侥幸心理。
没想到,过了一阵子他真的收到了回信,打开一看,内容几近奇迹。
经过调查,明治三十二年至三十六年间,小仓分社的社长叫麻生作男。目前定居在该县三潴郡柳河町某寺庙,寺名不详。
就算不知道寺名也没关系,有这些资料就够了,那样的小镇,只要四处问问,一定问得出来。
耕作恨不得立刻启程。
“那我陪你一起去吧。”
只要是耕作的心愿,无论到哪里阿藤都愿意同行。
两人搭上了火车。当时,战事已相当吃紧,从车窗瞥见的乡村,几乎所有农家都竖着“出征军人”的旗帜,车上乘客的对话也都与战争有关。
从小仓搭乘三个小时的火车,在久留米下车,再坐一小时电车,才终于抵达柳河。这个面向有明海①的工商业小镇,近年来逐渐以“水乡之镇”闻名。即便走在镇里的马路上,也随处可见岸旁植着杨柳的河川与河渠。不过,小镇本身隐约散发出一股遭到弃置的静谧与荒芜感。
①位于日本福冈县、佐贺县、长崎县和熊本县之间的海湾,是九州最大的海湾。
耕作只知道原社长在柳河的某寺,却不知寺名。不过只要亲自走一趟,这种乡下地方,问个两三座庙应该就能打听出来。他抱着这样的期待匆匆赶来,没想到一问居民,却得到这样的答案:“柳河共有二十四座寺庙。”
阿藤与耕作顿时不知所措,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竟有这么多寺庙。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一口气造访了四五座,可惜均一无所获。
母子俩在路旁的石头上落脚暂歇。这里也有弯弯的小河,倒映出对岸土砌仓库的白墙。天空一片蔚蓝,只有一小朵白云悠悠飘过,那朵云看起来分外寂寥。不经意地看着,耕作心中再次弥漫难以忍受的空虚,四处调查这种事究竟有什么用?到底有什么意思?该不会只有自己在这种无谓的琐事上大做文章,反复进行愚蠢拙劣的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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