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藤看到身旁耕作的脸色,油然而生怜悯之qíng,于是她率先起身。
“好了,打起jīng神来吧,小耕。”说着便迈出脚步——她比耕作还拼命。
他们原本以为必须走访完二十四座寺庙,没想到却意外地很早就发现了线索。两人在路上走着走着,忽然看见“柳河镇公所”的招牌,当下便决定进去打听。
正在简陋办公桌前伏案写公文的女事务员,一听到“麻生作男”这个名字,就表示知道。但她也说不清楚寺名,于是跑去问年长的同事。对方说去问某人应该知道,女事务员听了点点头,连忙打电话给那个人。
电话似乎没有接通,她用手指敲打着电话机,却还是没有反应。
“最近电信局线路繁忙,一直没人接。”女事务员语带辩解意味地说。
阿藤觉得这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五官的轮廓和山田照子有些神似。
最近,电话线路因战事常出现混乱,没想到还波及这个位于穷乡僻壤的小镇。电话好不容易接通了,女事务员一边与对方讲话,一边抓起铅笔做记录。
“据说麻生先生住在这里。”
她递上一张纸条,仔细指点他们该怎么走。
阿藤客气地致谢后走出镇公所。女事务员因为查出地址而倍感安心,这份亲切感令阿藤心qíng愉悦,与山田照子神似也令她不禁莞尔。
阿藤觉得,照子也和这名女事务员一样亲切,要是能讨来做媳妇,应该能抚慰耕作的残疾之身。想到这里,她愈发觉得非把照子娶进门不可。于是,阿藤对身旁的耕作发话了。
“小耕,你说照子肯不肯嫁来我们家?”
耕作不发一语,表qíng很痛苦。虽然不清楚是拖着行动不便的身体在这块陌生的土地上四处打转所致,还是摸不透照子的心意而感到苦恼。阿藤最终还是下定决心,为了耕作,回到小仓之后一定要鼓起勇气说服照子。
天叟寺是一座禅宗寺院,也是该藩首任领主之父——某战国武将——纳骨的菩提寺。他们稍作打听,便有一名年约四十的女子出来,自称姓麻生。
“请问,麻生作男先生是……”
“是家父。”
女子说父亲身体很健康。耕作和阿藤高兴得差点放声大叫,立刻表明来意。
“这个嘛,家父年事已高,恐怕很难记清了。”女子说着仰起脖子笑了。
“他今年贵庚?”
“八十一了。”
随后,女子折返寺院深处,立刻又出来了,说:“请进,家父愿意见两位。”
10
耕作从柳河归来后,便将麻生的叙述加以整理。
麻生作男和鸥外曾有过直接接触,因此耕作对他抱的期望特别高。老人已经八十一了,身体依然健朗,虽说记xing有点差,但看起来还不至于老人痴呆。
“承蒙鸥外老师看得起我。他从办公厅下班后,经常站在我家门外,‘麻生君!麻生君!’地喊我,带我一起去散步。我也陪他去了几次安国寺。在那种时候,老师做事依旧光明磊落。我因为工作关系去司令部时,他都会把我叫到军医部长室,跟我大声谈笑。有一次,隔壁的副官很好奇,不知道长官(当时是少将)到底跟谁聊得那么开心,结果跑来一看发现是我,说我一定与长官很亲近。说到鸥外,一般人都觉得他很难相处,其实他非常随和。”
老人是这样打开话匣子的,母子俩在此停留了三个小时。这个连鸥外的私宅都可自由进出的老人,对鸥外的日常生活十分清楚,耕作的资料因此变得相当丰富。
“不过他始终公私分明,一旦遇到穿军装的场合,他可是很严肃的。有一次,我有个当业绩官的亲戚来玩,我也没想太多就把他带去了老师那里。那人当时穿着上尉军衔的军装。唉,别提他那天受到的待遇有多糟了,连我看了都觉得很可怜。没想到过了两三天,那人改穿和服前去拜访,受到的礼遇和上次犹如天壤之别,老师甚至还亲自送他到玄关门口。我们在小仓街上穿着日常和服散步时,遇到熟人打招呼,老师总是客气地含笑回礼;可是,当他穿军服去小仓车站迎接客人时,若火车尚未抵达,他就会请人搬把椅子坐在月台上,态度冷漠得简直可称为高傲,而且绝不随便答礼。老师还是个很守时的人,开会如果有人迟到,就算对方再有权势也不会让他入室。对男女关系更是谨慎避嫌,因为他自己是单身,所以女佣总是两名同时在场。如果遇到只有一名女佣的qíng况,他就会让女佣晚上去邻居家过夜。有家料理店叫三树亭,先生很欣赏店主的女儿,因此常去捧场。但他从来不会只叫她一个人陪酒,总是连她妹妹一起唤来。当时的师团长井上先生也是单身,但此人完全是凭本能行动,和老师正好相反。老师勤勉向学,据说晚上只睡三四个小时。当时他忙着撰写《即兴诗人》的译稿,对各藩的古文书都热心翻查。追根究底,当初我能有机会亲近老师,就是因为帮忙整理了柳河藩的历史记录。后来,老师还跟随小仓藩士族的心理学家藤田弘策学习心理学。此人的孙子应该还在小仓的渔町。先生会对心理学产生兴趣,可能是因为受到同乡西周①的影响……”
麻生的叙述由此处娓娓深入,滔滔不绝地聊着鸥外的生活。
耕作提起东禅寺鱼板上刻的那几个令他纳闷的人名。
“哦,那个啊……”老人不当一回事地说,“二阶堂是《门司新报》的主笔,柴田是医生,安广是卖药材的,上川是小仓法院的法官,户上是市立医院的院长。”
听到这里,耕作赫然想起——《独身》中描写的“医院院长户田”和“法院的富山”,八成就是以这些人为原型的。
耕作一边根据麻生的叙述写糙稿,一边极力搜寻东禅寺成员的下落。只要弄清楚身份,这项工作并不难。他查明柴田董之的长女嫁给了市内的某医生为妻后,马上去见此人,并顺藤摸瓜地打听到了其他人的下落。最惊喜的是户上驹之助,他是唯一现仍居福冈的当事人,这令耕作喜出望外。
安广老画家也从东京归来;亲戚曾在鸥外家做过女佣、现居行桥附近的某人也寄来了信——这都是因为耕作的事迹上了报纸。
曾在偕行社听鸥外②讲克劳塞维茨③《战争论》的老军人;常借场地给鸥外宴客的“梅屋”旅馆老板;藤田弘策的儿子,等等。和小仓时代的鸥外有关的人一一被找了出来。
①哲学家,曾留学荷兰,致力于推进西方哲学与启蒙思想。
②一个以促进陆军军官亲睦为主,同时兼顾学术研究的社团。
③普鲁士军事理论家。
耕作这种卖力的态度,在山田照子回绝婚事之后更加明显。
照子对阿藤说:“天哪!伯母,您当真这么想吗?”说完还放声大笑。
她后来和一名住院的病人恋爱结婚了,这件事使得母子俩更加孤独,仿佛今后只能彼此相依为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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