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与假_[日]松本清张【完结】(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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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在感谢我给她的那些钱。

  糙褥上铺着席子,她睡过的地方一片汗迹。

  我就在那上面躺了下来。

  “这么热,脱了不好吗?”

  民子带着粘糊糊的表qíng这么说。

  “没有关系。”我说。从窗帘fèng里漏进来的阳光里,尘埃在打着旋涡。

  “我还以为您不会来了哩。”

  民子一面这么说,一面拿起扇子来为我扇着。她的口气仿佛真的知道我不会再来了似的。

  而且,她讲话时那种样子,也带着一种热烘烘的气味和懒散的感觉。

  对啦——我这么暗忖,我的生活就是和这种气味与感觉溶而为一啦。仿佛相同的颜色似的已经完全配合啦。我象一种什么动物一样,就喜欢这样闭着眼睛懒散地蟋缩在这种热烘烘的气氛里。

  也可能是由于我的怠惰,而是我自己把这种热烘烘的气氛传染给这个女人和屋子的。不过,这种气氛却又具有着使我的心qíng越来越焦躁的xing质。

  那女人迟缓地摇动着扇子,我让背心沾在席子上,什么也不做。门仓大概明天一早就出发上九州去了吧。他这样一个人,一定会把那个赝作家找到的,关于这以后的计划,象影片似的在我脑海里闪过,但在现在来看,那还只是漂浮在空中的东西。我故意排开这些念头。堕入了平常那种无为的状态。

  虽然说无为,但一动也不动当然是不行的。

  我转过脸去,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旧杂志之类的东西,可是发现在放小佛坛①的茶几下面,有一个象是放名片的口袋落在那里,这是平常所没有见过的东西,正要伸手去拿时、民子赶快将它抢了过去。

  “这是客人的东西、”她说,“人家忘记在我们店里,我随手捡在怀里,就这样带到家里来啦。”

  我没有出声。她前天晚上喝醉了酒,说是由店里的朋友送回来的。其实这里面还有男人,现在看来,似乎是没有问题的了。民子把那小口袋揣①日本人家庭里放祖先牌位的地方。

  在怀里,窥视着我的脸色。

  在平常,这已经是快要到冒火的时候了,可是我眼睛望着天花板,显出了泰然的样子,在眼前浮现起来的是芦见彩古堂的脸庞之类的东西。民子站起来,带着神妙的微笑准备解开结着浴衣的绷带,我看到这种样子,便站了起来,衬衫被汗水粘住在背脊上,可能还印出了席子的花纹。

  “啊呀,回去啦?”

  民子停住手,望着我的脸。等了一会儿,又说:

  “您,今天不对啊!”

  她还在观察的看着我。

  “什么不对?”

  “是不对哩。看您的脸色,这么紧张,一定是有什么事qíng吧?”

  我只答了一句:有什么事qíng!

  接着,我便慢吞吞地走过水泥地的穿堂,准备出去了。民子还是和平时一样,当着其他房客的面,只送我到房门口。我心里在暗忖,今后再来时,这个女人是否还在这里,恐怕靠不住了。由于我和这个女人的体臭的发酵而使这间屋子具有的懒散和热烘烘的气氛,现在眼看就将消失了,我对此不免还有些舍不得的感觉。

  来到外面,令人晕眩的光和热毫无遮掩地洒在我身上,但我的皮肤却未立刻有热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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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门仓从九州一回来,我便和他一起上F 县的I 市去。这是因为门仓在九州跑了四五天,终于把那个竹田作品伪造者打听出来了,他的名宇叫酒句凤岳,现在我们就是到F 县的I 市去找他。

  “这个酒句凤岳今年三十六岁,家里有妻子和一个在中学念书的孩子,是京都的绘画专门学校毕业的。”

  门仓在给我灌输一些有关这个酒句凤岳的预备知识。

  “I 市是离F 市约有十来里路的一个煤矿区。凤岳就住在那里,以教日本画谋生。什么仕女啦,花卉啦,中国画啦,样样都很拿手。在这个煤矿区里,有两家大公司,住在宿舍里的职员和主妇们,有时上他那里去学画,不过人数是不多的。因此,还是得靠作些假画来维持生计。”

  “这些赝作是哪里的古董商请他画的?”我这样问道。

  “是E 市的。就只有一家古董商跟他来往。而且这个古董商的胆子太小,因此也有些搞得很不痛快。不过,对我们来说,这倒是件好事qíng,他有这样一手本领,要是被东京或大阪方面的古董商知道,那可不得了啦。”

  “那么,你把我们的意图告诉他之后,他怎么说呢?”

  “他想了一想。就说,行,愿意gān。”

  门仓说着,显得非常得意的样子。

  “他说,他一直就在想到东京去一次哩,所以他什么都愿意画,还说,从绘画的立场来看,画这种画也是一种很好的锻炼,所以希望我们一定要把这件事qíngjiāo给他做。”

  我点着头。这话倒是不错的。据我知道,今天著名的那些大画家,年轻时候谁都是作过赝画的。画这种赝作的人,总是尽量把自己的名字隐蔽起来的。不过,象这一类的作品,还是常常可以看到哩。

  “我向他说,无论如何,我陪先生来一次再说,他似乎也很想在先生的指导之下,向赝作方面发展哩。”

  “向赝作方面发展”,这句话听来有些别扭,不过出之于门仓之口,那倒是不足为奇的。

  从东京出发,在特别快车里摇晃了二十几个小时,终于到达了I 市。街道的中央都有运煤车的轨道通过,的确是一个煤矿地区。站在任何地方眺望,都可以看到堆得高高的三角形的煤山。

  在河边一幢小小的古老的屋子里,我第一次见到了酒句风岳:也许是由于煤灰太多吧,那条狭窄的河流也显得那么混浊,岸边的泥土也受特黑色的光亮。对岸有一些不太高的山丘,与那些灰色的煤矿建筑和设施为邻的,也有一些白色的详房。

  据门仓说,那便是煤矿职员的住宅。

  酒句凤岳生得既高且瘦,深窝的眼眶,高高的鼻梁,可是。那对眼睛却很大,笑起来,鼻子都会约在一块儿。

  “那种不成样子的东西被先生看到了,真不好意思。”

  凤岳说着,往后撩了一下那长长的gān枯的头发。他的面颊向里窝着,胡瓷根上一片青灰色。

  可能是平常在卖画和教画的关系吧,也相当懂得一些人qíng世故。在他的座位背后有许多绘画的道具,一点不加收拾地散乱着。

  凤岳的妻子脸蛋儿圆圆的,样子很温存。她拿出啤酒来,战战兢兢地放在食桌上。她的表qíng显得怯生生的。大概是在估量着:东京的来客和丈夫的生活接上了关系,今后的命运不知将发生怎样的变化。在中学里念书的孩子没有在家。

  事qíng大体上已由门仓先和他谈过了,因此我一上来就要求凤岳拿作品出来看看,画不能算太好,但在线条以及运笔上,也可以看出多少是有一些手腕的。不过,这些作品既没有个xing,也没有新鲜感,构图也很拙劣。总之,在这种乡下地方,凤岳也许可以算得上一个了不起的能手,但一到中央,就数不上什么画家,谁也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了。他还拿出自己的写生薄来给我看,但这也和他那些画在绍上的水彩画一样,都很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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