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与假_[日]松本清张【完结】(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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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临摹的东西吗?”

  凤岳听到我这么说,便从架子上拿下四五幅卷着的东西来。

  把这些卷轴摊开来一看,我对凤岳的素质就完全明白了。所谓临摹的作品,如果出卖的话,也就是赝作。凤岳自己画的东西虽然一无是处,但在临摹方面却完全不同,简直是非常jīng彩。他临摹的不论是雪舟①铁紊或是大雅,确实和门仓拿来给我看的那幅竹田一样,成绩都臻上乘。其中也有一幅是临摹的光琳的作品,但那就完全不象样,比上述那些作品差得远了。由此可见,对他最适宜的是南画。他临摹的原作都是一些美

  ①雪舟,日本十五世纪画家(1420—1506)

  术杂志上的珂罗版,是谁都很熟悉的图画。

  门仓在一旁凝视着这些画。不断“嗯,嗯,”

  地咂着嘴,还不时地斜眼瞟我一下。他的眼睛里浮现着希望的光芒,似乎是在催促着我的决断。

  “为了临摹那些画赞的书法,我确实化了很大功夫哩。”

  凤岳的话带着一些自夸的口气。据说,为了模仿竹田或大雅在书法上的习惯,他不知花了多少日子一面看着那些珂罗版,一面练习。正如所说的那样,他模仿的那些宇,即使是相当的行家,也不容看得出来的。

  照这种样子,看来是没有问题了——我这样暗忖着。一种希望也在我心里扩大起来、不过,这种希望就象刚才看到的那条河流里的泥水一样,呈现着黝黑而浑浊的颜色。

  当下就和凤岳作了请他们到东京去的决定,门仓接着就开始跟他商谈,一给他安排房子以及生活费等等的问题。“

  “暂时我就一个人去,家人还是留在这里,因为孩子的学校也有问题。”

  凤岳这样说。我也表示赞同。他这么一说,倒也提醒我想起来了:还必须给凤岳准备好一条退路。等他一旦崩溃的时候,必须有一个预先准备好的地方可以收容他。关于这一点,门仓和风岳自己都是不知道的。

  门仓照例摇晃着他那头发秃得只剩后面几根的脑袋,拼命为我给凤岳作着宣传:只要有这位先生指导。您的技术一定可以达到现代第一流的水平。将来的收入之多,也决不是您所能想像得到的。我们也是看到您呆在这种乡下实在太可惜了,所以特地从东京远道赶来。既然有这位先生在一起,那您就专心用功得啦,直到您功成名就的时候为止,一切麻烦的事qíng,都由我一个人负责,您就用不着在这方面耽什么心事,只管拼命上进就是啦。“门仓热心地这样说着,他的视线就未来去去地望着我和凤岳两个人。他的这些话里,自然也适当地夹杂着一些阿谀的成份。

  “请多多指教。”

  凤岳说着,向我低头行礼,那张长长的脸上浮起了愉快的笑容。他这么一笑,那瘦削的鼻梁上的皮肤又皱在一起了,那薄薄的嘴唇歪欠着,使人感到一副老相。

  当下和他约好,但等房子找到之后,立刻就来通知他,这样约定之后,我们便告辞走了。

  凤岳的妻子也一直送到门外,那张圆脸上的不安的表qíng还没有消失。灼热的阳光使她的脸色变成了白纸一样,那对细小的眼睛,在我背后目不转睛地望着。如果说,真的有人本能地看穿了我真正的心意的话,那这个人恐怕就是凤岳的这个憔悴的妻子吧。

  “凤岳这个人很好吧?”

  门仓一上火车就这么xing急地问我。这个酒句凤岳一直送我们到火车站,高高的身子站在月台上向我们挥着手。他那种姿态带着一些昂然奋发的样子。

  “嗯,不过,也要培养起来看哩。”

  我嘴里这样回答,眼睛却望着车窗外面的那条大河,牛群在上堤的夏糙上游dàng着。我的这句话也是想在某种程度上抑制一下门仓的期望。

  “可是,您准备让风秀画什么呢?”

  门仓目不斜视地盯住着我说。

  “不能让他这个那个的画得太杂。玉堂之类看来很好。如果就画玉堂,那是有希望成功的。”

  我一面想一面说。

  “玉堂?浦上玉堂①吧?”

  门仓的眼睛里立刻放出了光芒,声音也大起来了。

  ①浦上玉堂,日本江户后期画家(1745—1820)。

  “这可太好啦,您想到玉堂,眼光实在不错。要是竹田或者大雅。那已经是太多啦,玉堂在市面上还很少见。”

  门仓的所谓市面,乃是指的二三流古董商的jiāo易买卖,许多古今名匠的赝品,都是从这里来的。

  “要是玉堂,价值就大啦,普普通通的也可以卖到五六十万,东西好的话,可以卖到四五百万哩。先生的眼光真不错啊。”

  门仓连声地称赞着我,那样子高兴得什么似的,仿佛在想像中已经真的把钱拿到手了一样。

  “可是,门仓君,”我说,“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哪些人对收集玉堂的作品最热心?”

  “这个,大概要数浜岛或是田室了吧。”

  门仓当下就举出了这两个人的名字来。浜岛是现在经营着私营铁路公司的新兴财阀,田室是继承了砂糖和水泥事业等祖产的第二代财阀。年轻的田室物兵卫最喜爱古代美术品,在他的别墅所在的H 温泉地方,就有一个专藏这些搜集品的美术馆,浜岛和田室两家,实际上都在为搜集品而明争暗斗哩。

  “对,一点不错。我的目标就是这两个玉堂爱好家,把东西搞到莫名其妙的人们手里,反而容易引起怀疑。”

  我这样说着。

  “可是,芦见彩古堂也是在田室家里进出的人,而田室这家伙过去也曾收进过一些可疑的东西的。他至今还很相信芦见呢。所以,门仓君,我们必须把声见拉进来参加这件事qíng,其原因也就在这里。”

  说明白些,我实际上的意思是,象门仓这种无赖的样子,随他怎么说,人家也不会相信他的。如果东西不是经过正统的古董商的手,也就是说,如果不是通过比较好的道路拿出去,我们的计划是不可能实现的。这些话本来早已和门仓谈过了,现在看到他这种过分得意的样子,所以特为再叮嘱一句。

  “知道啦,既然是这样的事qíng,那当然非让芦见参加不可的。”

  门仓坦率地点着头说。

  “在田室的美术馆里,堂堂地挂上一幅风岳的作品,那才有趣哩。”

  门仓说着,真的心里非常愉快的样子。

  不错,这确实很有趣。可是,我的计划却并不是到此为止的,如果仅仅是为了这一点,那也就没有必要把风岳这样的人从九州请到东京来把他培养成日本第一流的赝画作家了,我是没有这种热qíng的。

  我自己今后是不会有什么前途的了。五十岁已经过头了五六年,自己也知道,在这世界上也不可能再有出头的日子了。一个人仅仅是由于受到了一个权力者的憎恶,就此终身埋没了;另一个人却由于对这个权力者奴颜婢膝地一意奉承,因此就得以承受了权威的宝座,装模作样地摆得一副了不起的架子。我就是要向这种不合理冲击。要把人类的真品和赝品指给大家看看,价值的判断,是有必要采取一些方便的手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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