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吗?」
「所以,唔,其实没什么不同。」中禅寺说,「问题不在这里。不管是瓶还是壶,都是一样的。」
「意思是就算不是瓶或壶……根本就找不到青瓷?」
「对,一般古董店是找不到真正的砧青瓷的,那不是那么容易找得到的东西。可是榎木津也真过分,今川是个非常认真的老实人,他一定正到处拼命寻找吧。」
中禅寺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乍看之下仿佛深深地为不幸的古董商担心,但也像是觉得这情况很好玩。会说他看起来担心,是因为他平常就是一脸不悦,但肚子里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就没人知道了。
「会找不到吗……?」我说,不出所料,中禅寺稍微笑了:
「不,我想应该不至于找不到,古董商之间都有横向连系。就算有价钱谈不拢的问题,只要找上一阵子,应该是找得到。可是也不是找到就没事了吧。」
「有可能……是赝品吗?」
「不不不,」中禅寺摇手,「陶瓷类的鉴定的确很难。就算有知名鉴定家的鉴定书,也不能就此放心。古董这东西有几个不同的面向,这些面向是无法完全彼此相符的。这就是它的困难之处啊……」
「我……不太懂。」
「这样啊……例如说呢,这若是考古学的话,只要能够查出制作年代和生产地点,这样就够了。因为查出来的结果,就等于那样东西的价值。科学鉴定法虽然还不够成熟,但也是日新月异。现在只要分析釉和胎土,就可以了解大致上的资讯,接着对照文献的话,就可以查出更深入的细节。如果技术再进步一些,即使是非破坏性检查,也能够做到精密的检验吧。但古董品还有另一个叫做艺术性价值的面向——价值基准。」
「光靠年代,无法决定价值是吗……?」
「是啊,因为是美术品嘛。无论有没有考古学上的价值,土器的碎片若只是单纯的物品,就只是碎片罢了,废土而已。但是美的基准十分暧昧,就算是碎片,也会说它是值得鉴赏的事物,也是有所谓美丽的碎片这样的东西吧。稀少价值与美的价值,总是若即若离,这问题就像鸡先蛋先……」
这比喻教人似懂非懂。
「再者……古董店经手的物品全是器物、道具。也就是可以用的东西,或曾被人使用过的东西,对吧?原本古董是行家的风雅趣味。行家不爱艺术这种土里土气的东西。他们重视的是做工。所以像古董,若是无法当成道具使用,无论有再高的考古学价值,或是再怎么美丽,对它的评价还是会有所不同……」
「原来如此。」
「然而……古董商是将这些古董做为商品拿来买卖。古董商是生意人,不是学者,也不是美的评审。只要卖得出去,就算是废土也能变成商品,这就是现实。反过来说,若是卖不出去,管它再美、再古老,或是还堪使用,依然是垃圾。就是这样各种面向错综复杂地交错,才会综合决定出所谓古董的价值。物品本身是没有价值高低可言的,原本也没有真假货的区分。价值就像围绕在物品身上的静电一样,古董商必须看清它才行。极为精巧的假货,与只是古老的粗劣真货、数量泛滥的真货,与全世界只有一个的假货——哪一边比较昂贵……?」
「哦……」
这问题的确非常棘手,古董业真的是个很难靠常理去闯荡的行业。
鉴定者是否眼光精准,也会大大地影响收益。透过估价,十圆的东西有可能变成一万圆、十万圆,反过来也有可能。
最重要的是,能够决定事物价值的立场非同小可,这碗饭实在不是我这种人捧得起的。
我的脑中浮现今川有如鲤鱼旗帜般的容貌。
「即使弄到了手……今川先生也很难鉴别出真伪,是吗?」
「这一点倒是无所谓。」中禅寺说,「即使今川鉴定出不来,也有许多人能够鉴定。更重要的问题是……这件事是从榎木津干麿前子爵那里传出来的。」
「这……有什么问题吗?」
虽然我也觉得似乎是个大问题。
中禅寺以有些伤脑筋的动作搔了搔头说:
「也就是说,榎木津的父亲地位比今川要高上太多了。今川是个才初出茅庐的古董商。虽然这是他的职业,但资讯搜集能力还是有限,也没有机动力。业者之间的横向连系也不是那么可以指望的。」
这样吗?
「另一方面,榎木津前子爵是在各界都很吃得开的名士,而且还有多得数不清的手下和财产。就算是待古庵花上十天都不晓得能不能找到一个的物品,凭着榎木津干麿的财力和人脉,大概一个小时就可以找到十个了。这是洞如观火的事实。」
「哦……」
那……为什么他不自个儿找?
「问题就在这里。」中禅寺说,「我想榎木津的父亲应该已经找到好几个砧青瓷的真品了。」
「咦?」
「可是他不中意吧。」
「什么?」
「他不中意。」中禅寺说,狡猾地笑了。
「不是对方不中意,而是榎木津先生的父亲不中意吗?」
「应该是。那个放荡雅士的前子爵大概有什么无法释怀的地方。我不知道他究竟在拘泥什么,但可能是有什么地方不合对方开出来的条件,他才不中意搜集到的瓶吧。所以……这事才麻烦。」
「怎么这样,找到那么多连找出来都困难重重的东西,却不中意……这岂不是太奢侈了吗?」
「那是我们庶民的感觉。」中禅寺说,露出窝囊的表情,「就算是我们,要挑选五圆十圆的东西时,也是会可笑地挑剔个老半天,说花样不中意、颜色不合意,不是吗?要是知道东西是店家出清库存的,还会东挑西捡,最后却不买。跟这是一样的。」
「这……是这样没错啦……的确是一样的……一
「若非如此,就算是放荡的前子爵,也不会想到要去命令那个不肖的放荡儿子。榎木津动不动就把自己的父亲说得像是笨蛋国的国王一样,但他的父亲也一样,把儿子当成笨蛋国的皇太子。他们完全不信任对方,是全世界最不相信彼此的父子。」
他们到底是怎样的一对父子?
「他们感情不好吗?」
「感情很好,只是彼此不信任。」
这算复杂还是单纯?我这种凡人实在不太了解。
「不管怎么样,既然都去拜托如此不信任的对象了,可以说他是放手一搏了。孤注一掷。因为用正攻法来也没办法,所以才把心一横,选择了旁门左道。所以……」
「所以?」
「关键就变成……能爆出多大的冷门了。」
「冷门……?」
「对。榎木津的父亲想要多偏离一般价值基准的物品——他认为要多稀奇古怪,对方才能接受,这就是问题所在。我们既不晓得对方开出来的条件,也不晓得榎木津前子爵怎么解释那些条件,所以根本无从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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