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无从想像那看起来是什么样子,不过应该是看得到吧。
「所以……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比方说,杀人凶手一定会看到犯罪现场吧?所以他才知道。小偷也是,没有窃盗犯不会看到自己行窃的现场的。」
「噢,噢。」骏东不知为何非常高兴,「原来如此,那太厉害了。如果是单纯的案子,真的一眨眼就可以解决了。实际下手的人根本不是对手呐。就算是教唆杀人这类不是实际下手的情况,对于曾经与实际下手的人连系的部分,也无从抵赖……就是这么回事吧。」
「唔……若是覆面的话,或许另当别论吧,应该也不是万能的。」
「原来如此,说的没错。」骏东说道,笑咪咪地抚摸手杖,「对于从头到尾闭着眼睛进行的犯罪……他看不出来呢。」
「是啊。」
看不出来吧。
我从来没想过这么古怪的事,但从道理上来推测,应该……是看不出来。
榎木津的体质只能重现他者的视觉性记忆,应该并未伴随当时的听觉与嗅觉,对于重现的影像,只能由榎木津本人去解释。
可是,
总的来看,在谈论榎木津这个人的时候,这个神秘不可思议的体质是否是不可或缺、非提不可的事?并非如此。我反而觉得这不是件多重要的事。因为本人的言行举止太荒诞不经,使得这种体质相形失色了。
仔细想想……
如果他的体质是真的,那么这应该……是完全超脱常识、科学这类事物的一桩大事吧。可是在那个人的言行举止面前,连这件大事都黯然失色了。
榎木津会自以为万能,大概不是那种体质的关系。我觉得是他的性格所致。平常周遭的人几乎不会意识到榎木津那种奇妙的体质,一定就是出于这种理由吧。
「这样啊,果然是那种不可思议的法术呢。」骏东佩服了好一阵子,「哎呀呀,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呐。」
「会吗?」
我露出没那回事的表情。那种体质本身没什么好炫耀的,更何况也不是我该拿来炫耀的事。
然后,
这个时候我总算赫然惊觉了一件事。
我,
——在普通地和人对话个什么劲?
我可是被麻绳捆佳,系在柱子上,被迫坐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呢。另一方面,骏东看起来是绑住我的那伙人的雇主,而且还傲慢地坐在椅子上俯视着我。
两人权力的差距,是一目了然。
而我为什么非得闲话家常似地跟他普通地对话不可?
本来的话,
说到这种情况我该采取的态度,是泪流满面地求饶说救命放我一马,要不然就是豁出去大骂他妈的要杀要刚随你处置,朝他吐口水,只能是这二选一吧。
不管是恳求还是无谓地抵抗,不管怎么样,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跟眼前这个人的关系绝不友好。
可是事实上呢?
什么「哎呀呀,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什么「会吗?」
这可不是在檐廊对奕的老人对话。是遭遇绑架监禁这种不当非法行为的一般人,以及犯下这不当非法行为的主谋两者之间教人紧张得手心冒汗的针锋相对……才对。
一点紧张感也没有。
不,这全都是这个叫骏东什么的人害的。
如果这家伙哑着嗓子威胁个几句,我一定也会表现出符合凡人形象的害怕模样,号哭着道歉。
——然而,
我瞄了骏东一眼。说起来,这古怪的状况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安排的?
如果想谈这种事,就算不用绑我也成吧?还是接下来我会……
我突然畏缩起来了。
因为我开始有些恐怖的想像。
不管怎么想,现在都不是闲话家常的时候吧。他们……简而言之就是为了前几天的那件事,对榎木津一伙怀恨在心。
而我被当成同一伙的了。
当然,我是善良的一般人,不是一伙也不是三把火。
可是不管我心里怎么想,对榎木津来说,我都是他众多奴仆中的一个。实际上为了解决事件——或者说为了让榎木津发泄郁闷,在设下圈套设计敌方的时候,我被榎木津和中禅寺等人任意使唤了不少次。不管我情不情愿,既然我也参与了侦探的谋略,我一定也算是榎木津的爪牙之一。只是我自己缺乏同伙人的自觉罢了,在旁人眼中看来,我完全是他们一伙的。
——我会被报复。
我一下子怕了起来。
不过是个凡人,却跟那种非凡之人扯上关系,果然还是错的。我一定会被这群来历不明的家伙们整得惨兮兮。搞不好还会送命。
骏东笑了。
——眼睛没在笑。
这个人让人看不出年龄。不光是年龄。
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那张脸就像戴了张面具。我觉得他从头到脚都像在作戏。
骏东再次发出近似杂音的嗓音:
「本岛先生。」
「啊、是!」
骏东在椅子上弓起腰来,就这样压低身子。然后他斜看着门扉,把声音压得极低地说:
「你看那道门。」
「什么?」
「刚才那伙人在监视着啊。那些人啊,算是我那儿的小伙子们,表面上是听命于我……可是呢,他们其实是社长的手下。」
「社长的手下?」
「没错。他们在监视我会不会背叛。」
「监视你?」
「对,就是这样。喏,我一开始不是说了吗?我这个人不管做什么,都不喜欢引发风波。我可以说是个热爱和平的人。所以,唔,在侦探的同伴中,我才会挑选了感觉即使接触,也可以比较和平地了事的你……但我没料到他们竟然会做出这么粗暴的事。」
「哦……」
那……感觉帮我解开绳子也行吧?
「所以我不能帮你解开绳子啊。」骏东耳语似地说。
「为、为什么?」
「这还用说吗,如果我帮你解开了绳子,那我岂不成了背叛者了吗?你和我都会被干掉的。」
「被干掉?」
「哦,就是会被施加危害的意思。那些家伙打算啊…把你打个半死不活,以儆效尤啊。」
「打……」
我本来想重复「打个半死」四个字,被制止了。
「请安静。万一被听到就不好了。嗳,恕我失礼,但他们好像知道你是立场最弱的一个,才会想出这样的计划。是社长吩咐的,所以那些家伙才会做出这种事。我……虽然依稀察觉了,却也觉得光天化日之下,不可能绑得了人吧。我也料想就算你是一般人,应该也会有所抵抗才是……」
我没有抵抗。这表示我连一般人都不如吗?
那么……
我岂不是失去一般人的立场了?
「嗳,那伙人极端排斥惹上警察。我想如果你吵闹起来,他们应该就会收手,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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