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停止在意,我只是因为旧伤怎么样都好不了,所以盖住它罢了。
——伤口,
并没有愈合吗?
而有着同样伤口的人,似乎全都亡故了。
——那么,
「那么……」我重新转向木场,「我要向谁说些什么才好?」
「总之先说给我听吧。」木场答道。
「为什么?你才是没关系的人吧?你只是被搞错的对象罢了啊。」
「唔……是没关系啦。」
木场再次拿起扇子,扇着脖子周围。
「怎么,看你一副不是全无关系的口吻,你到底想怎样?」
木场「呿」地咂了一声。
「我好歹也算个公仆嘛。不相信的话,要再看一次警察手帐吗?」
「不用,我看也不想看。嗳,要是觉得没关系,你也不会特地找到我这儿来吧。……话说回来,就算我告诉麻布署的你,接下来又会怎样?你会把它整理成文书,送到长野本部去吗?」
「我没想到这个哪。」木场笑了,「遗憾的是,我这个人比起毛虫,我更痛恨写文件。」
「被你这种人讨厌,毛虫也会死不瞑目哪。可是……那样的话,就算告诉你,不也是白费功夫吗?根本是白说。告诉我长野的负责人叫什么,我去派出所说明原委,打电话过去。」
「请等一下啊。」
你不会要我就这样拍拍屁股走人吧?伊庭前辈——木场说道:
「我这是骑虎难下啦。你就当做顺便,先跟我说一次,在脑中整理一下,然后再告诉长野那边的人就好啦。」
「这是什么自私自利的说法?你干嘛这么想知道啊?」
「性子啊,这是刑警的天性。」
「只是爱凑热闹罢了吧?」
我睽违许久地笑了。
然后……我揭开了旧伤。
那一天——昭和五年(一九三〇)的春天。
我记得我们接到辖区警署的连络,赶到鸟城——由良伯爵邸时,是下午三点左右。从柏原前往芦田的大门街道路况非常糟糕。木场说现在已经有巴士通行,我实在难以置信。
一开始,我怀着重返许久不见的故乡这样的心情。
然而,
直到进入村子前,我都没有发现现场就是那座鸟城,因为我没有把鸟城和由良这个姓氏联想在一起。
村子的驻在所警官和柏原、茅野、诹访的警察已经抵达现场。人数应该相当多,但是在巨大的建筑物衬托下,显得人影稀疏。
建筑物里……
「有鸟吗?」
「对,是鸟。」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当时那种古怪的感觉。来到了稀奇的地方,看到了稀奇的事物——类似这样的无动于衷吗?那种无动于衷,确实是起因于那种让人看了觉得认真工作是件蠢事的豪华。
走上弧度奇妙的阶梯……
阶梯和走廊也充满了鸟……
那里,
「有鹭鸶。」
「肉丝?」
「鸟类的鹭鸶。那里摆着鹭鸶,就在房门两旁。」
「房门……现场的门吗?」
现场。
到了战后,看到了外国电影,我才恍然大悟,原来那是外国富豪的房间。但是那个时候我并没有那类知识,只觉得样式古怪极了。
到处金碧辉煌。
附有顶蓬的床铺。
床上……
「被害人安眠似地死在上面。不,一开始我真的以为那是在睡觉。衣服……对,那是外国的睡衣吧。像这样轻飘飘的,是绫罗的、透明的衣物,你懂吗?」
「好像懂又好像不懂,不过我大概可以想像。我喜欢看洋片。」木场说。
「洋片?你是说外国的电影吗?明明是个武士,你的嗜好还顶时髦的嘛。我对那种的不熟悉,反正就是有钱人穿的,有很多花边的洋风睡衣。」
「既然知道穿的是什么衣服,表示被害人没有盖被罗?」
「盖被?……对。」
被害人躺在棉被上。
双手交握在胸前,双脚并拢。
「衣服虽然是洋风,但里头装的是日本人。漆黑的头发就像这样,披散在柔软的大枕头上,虽然没有笑,但双眼闭着,死得很安祥。」
「就像活着一样……吗?」
「不。」
那是死的。
「像活着一样,意思就是不是活的吧。被害人穿着睡衣,像这样规规矩矩地躺在床上,我一瞬间纳闷了一下,但是走过去一看,马上就看出来了。任谁来看,那都是尸体。我们不是会说什么脸色啊、皮肤的弹力啊、光泽之类的吗?那是尸体独特的……怎么说呢……」
「我懂。」木场说,「死人这种东西,表情是死的。」
「是啊。而且人一死,马上就有尸臭出来了哪。」
有一种法医室会有的味道。
「外伤呢?」
「乍看之下什么都没有。」
「也没有抵抗的痕迹?」
「没有。表情并不痛苦,也没有争执的形迹。寝具整理得整整齐齐,没有皱褶,也不凌乱。」
「那与其说是床铺,更像是豪华的棺材哪。」
「是附顶蓬的夸张棺材哪。嗳,整个房间就像个棺材哪。就在那个房间外面……是叫睡袍吗?穿着那个的……」
由良昂允,
叫着:让我进去!让我见妻子!
我们两个才刚结婚,
你们究竟有什么权利,
警察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丈夫见妻子有什么不可以?
擅闯夫妇闺房,太岂有此理了。
「这……」
「是啊。不晓得是不是打击太大?他不相信自己的老婆死了。警方向他说明太太死在房间里,他也坚持是我们骗人,不可能有这种事。嗳……听过原委之后,也不是不能了解啦。」
「原委?什么原委?」
「嗯。嗳,你想想,这可是新婚初夜的隔天早上哪。两人一直待在床上,伯爵醒来之后下床,只是稍微离开一下,才一眨眼的工夫,老婆就……」
「被杀了……原来是这样啊?」
就是这样。
综合关系者的证词,状况就是如此。
听说凶案前天晚上,举行了一场只有亲人参加的小型婚宴。出席宴会的亲戚还有佣人,都目送新郎新娘亲密地走入寝室,千真万确。
众人说,两人看起来幸福无比。
到了早上,女佣又去叫了一次。
她敲了几下门,告知早餐时间到了。
女佣说,当时里面传来「好」的应声,但不确定是新郎还是新娘的声音。一开始女佣作证是两个人同声回答,事后又翻供,说或许是自己听错了。
那是早上七点的事。
三十分钟后,早上七点三十分,这次管家前往通知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日]京极夏彦 京极夏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