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迷迷糊糊闭上了眼,又不知不觉睁开眼来。眼睛一睁开,首先看到的是埃里克·科林森跪在嘉波莉·莱格特的身旁,替她扳过脸去,好避开那耀眼的光柱,他是一心只想把她弄醒。其次看到了阿罗妮亚·霍尔东,在圣坛的台阶上躺着,看上去已是不省人事,那个孩子曼努埃尔正在她跟前哭,想要把绑在她身上的布条扯掉,却紧张得连手都不听使唤了。再一看,原来我自己还叉开了两腿站着,约瑟夫就躺在我的两脚之间,已经死了,匕首把他的脖子,穿了个透。
“谢天谢地,他可毕竟不是上帝。”我自言自语咕哝了一声。
突然从我身旁窜过一个穿白衣服的半黑不黑的人,一看,是明妮·赫尔希一下子扑倒在嘉波莉·莱格特的跟前,嚷嚷着说:
“哎呀,嘉波莉小姐,我还以为是那个魔鬼活了过来,又要来害你了呢。”
我过去一把抓住那混血姑娘的肩膀,把她提了起来,问她:“那怎么可能呢?你不是已经把他杀死了吗?”
“是啊,先生。可……”
“可你以为他也许是变个模样又活了过来,是不是?”
“呃……是的,先生。我还以为他变成了……”她不说下去了,两片嘴唇慢慢闭在了一起。
“变成了我,是吗?”我问道。
她点点头,眼睛避开了我。
第十二章 圣杯会何圣之有
那天晚上,菲茨斯蒂芬和我又一起在欣德勒太太那里享用她的美味佳肴了,不过我实在也说不上享用,只能在说话之间抓住空隙勉强吃上两口。他太爱追根究底了,一会儿问这问那,一会儿又要我把某个关节再讲清楚点儿,我刚想停下来歇口气或者吃口菜,他又催我赶块说下去了。
“你怎么事先不跟我通个气呢?”我们的汤还没有上来,他就对我埋怨开了:“你知道,我是认识霍尔东夫妇的,至少也跟他们在莱格特家里见过一两次吧。你怎么就不拿这个做由头,设法安排我也一块儿去呢,那样的话我现在对这件案子的详细经过和其中的原由就都可以有第一手的材料了,用不到再从你嘴里挖出一点是一点了,更用不要到站在报馆的立场上,迎合读者的口味,弄些想象的情节来加以补充了。”
“我呀,”我说,“只带了一个人让他进去看看,惹的麻烦就已经够我受的了——你看埃里克·科林森不就是?”
“他给你惹了什么麻烦,那都要怪你自己,明明有这么个现成的好帮手却不用,偏挑了那么个坏事的。得啦得啦,我的老弟,我在这里洗耳恭听啦。你把前后经过从头到底讲给我听,我包管可以给你点出来:你的差错都出在哪儿?”
“是啊,”我说,“你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嘛。好吧,我来说:霍尔东夫妇原先都是当演员的。我给你提供的这些材料,多半是霍尔东太太自己说的,所以有些地方还是得多加上几个‘或许’才好。芬克怎么也不肯开口,至于其它几个帮工——比如几个女仆,菲律宾小厮,以及华人厨师等等——似乎都不见得了解什么有用的情况。看来那种骗人的勾当是绝对不让这些帮工搭手的。
“据阿罗妮亚·霍尔东说,她和约瑟夫当演员,干得还应该算是相当不错的,可是他们总嫌这日子过得还不如他们的意。大约在一年以前,她碰到了一个老相识——是以前剧团里的一个老同事——此人早已不吃舞台饭,改吃传教饭了,而且干得还挺得意,如今已经坐上了派克车【注】,再也不去赶火车坐硬席了。这就引得她想起心思来了,把心思往这个圈子里想,那自然很快就会想到艾米嬤嬤【注】,想刻布克曼【注】,想到那个叫杰杜什么的,这方面的新闻人物说起来也还真不少。想到最后,必然就会想到:我们为什么就不能也来一手呢?他们——严格说来应该是她,因为约瑟夫这人能量有限——就自己打出了一个教派的旗号,声称他们要重新振兴古盖尔人【注】的一个教会,说是他们这个教会源远流长,可以一直上溯到阿瑟王时代,反正总是这一类的意思啦。”
“对,”菲茨斯蒂芬说,“是亚瑟·梅琴【注】笔下的那个时代。好,请说下去。”
“他们看人家的教派都办到加利福尼亚来,所以也就来了加利福尼亚,而且特意挑中了旧金山,因为旧金山不如洛杉矶那样竞争激烈。他们还带来了一个叫汤姆·芬克的小矮子,这个小矮子搞机关布景很有一手,从前有一个时期一些著名的魔术大师、戏法名家登台演出,要搞些机关装置多半都是由他一手包办的。芬克有个老婆也一起来了,这个女人人高马大,简直像乡下打铁的铁匠。
“他们收教徒不求人多,人倒宁可少些,但是一定要有钱人。买卖刚开张时也并不红火,后来把个罗德曼太太网到了手,这才一下子兴隆起来。这位太太完全上了他们的钩,他们看中她的是她房产里的一幢公寓大楼,结果不但房子到手,连改建费用都是由她掏的腰包。房子的改建工程都是由那个专搞舞台机关的芬克一手操办的,他干得也的确有两下子。整幢大楼每套房间照例都有一间厨房,厨房他们是不需要的,那个芬克也真有办法,他就利用各套房间的厨房部位,辟出一部分来设置了一些暗室、密室,把煤气管、水管、供电线路也统统改装了一番,好用来施展他那一套骗人的鬼把戏。
“这种所谓显灵,事情都出在受骗的冤大头房里,在场又只有他单身一人,所以显得很神,霍尔东夫妇对此所持的态度,更是使事情越发显得神乎其神。议论这种显灵的事,虽然不是绝对禁止的,他们却也并不赞成。这种人灵相会互通信息,应该是当事者和他上帝之间的秘密,这样神圣的事怎么可以对人乱吹呢。对人提这种事,被认为是不得体的,是亵渎神明的,连约瑟夫那里都提不得,除非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不能不提。你看到他们这手法有多灵了吧?霍尔东夫妇看上去似乎并不想利用这种人灵相会之事谋求什么好处,似乎也不知道人灵相会都谈了些什么,因此似乎也并不在意当事者对神灵的指示是不是都奉行不违。他们的态度是:这纯粹是当事者跟他上帝之间的事,旁人是绝对不得过问的。”
“那真是好手法,”菲茨斯蒂芬听得很开心,笑着说,“这不同于一般的教门——而且也不同于一般的正经教派,完全是反其道而行之,不是一定要你忏悔,一定要你向公众宣讲所谓‘神验’,一定要你这样那样,去把一些所谓‘神迹’大吹特吹。说下去吧。”
我可想好好吃两口了,他却偏不让我歇:
“可那些会员,那些主顾,他们又怎么样呢?他们现在对这个教门抱什么态度呢?你跟其中的一些人谈过话吧?”
“是谈过,”我说,“可对这种人你又能拿他们什么办法呢?他们十个里头倒有五个到现在还情愿死死跟着阿罗妮亚·霍尔东。比如那个罗德曼太太,我就领她去看过造鬼的那种管子。她先是倒抽了一口气,还呛了两下,过后却提出要带我们到大教堂去,让我们看看:大教堂里的神像,包括十字架上的耶稣,都是用什么材料做的,那倒还不如水汽来得轻灵,来得虚幻飘忽呢。她还反问我们:领‘圣体’时放在‘圣体匣’里的可并不是真正的血肉之身——既不是神的血肉之身也不是人的血肉之身——难道我们就可以拿这个作为证据,去把主教给抓起来?我当时就想,这话要是让奥加尔听到了,准得给她一警棍,奥加尔信天主教才虔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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