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五分钟之后,当他开车载着西维亚驶出学校大门时,他问:“那个金头发、有点毛绒绒的,脸颊很红,下巴有一疤点,两只蓝眼睛分得很开的女孩是谁?我在走道上经过时看到她。”
“听来好像是奥立佛·巴森斯。”
“啊,如果查出来的结果是她,我一点也不会感到惊讶。”
“她看起来害怕吗?”
“不,一副装模作样,自以为是的样子!我在法庭上见多了那种冷静、骄矜的样子!我猜她就是那个小偷——不过她不会自己招供——这种事不常见!”
西维亚叹了一口气说:“就像一场噩梦一样。噢,爸爸,抱歉!噢,我真是抱歉!我怎么会这么傻,傻到这种地步?我真的感到很难受。”
“啊,好了,”巴陀督察长一只手抽离方向盘拍拍她的手臂,同时说出她喜爱的平庸安慰话语:“你不用担心。这些事是要来考验我们的。是的,是要来考验我们的。最起码,我是这样想。我不认为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什么作用……”
四月十九日
阳光火辣辣地洒落在奈维尔·史春吉坐落在鹿头镇的屋子上。
这是个每年四月通常至少会出现一次的天气,比大部分的六月大都来得热。
奈维尔·史春吉正沿着楼梯拾级而下。他穿着白色法兰绒运动衫裤,手臂挟着四把网球拍。
如果有人能从英格兰男子当中脱颖而出,被选为幸运男子,一生再无所需求者的典范,那么选举委员会可能会选中奈维尔·史春吉。他是个英国大众熟知的人物,一流的网球选手,全能的运动员,虽然他从未打入温布登的决赛中,但是他曾数度在预赛中立于不败之地,同时两度在混合双打中打入准决赛。也许,他各种运动样样精通,所以拿不到网球赛冠军。他的高尔夫球打得够水准,泳技不错,而且攀登过几次阿尔卑斯山。他三十三岁,健康情况极佳,人长得好看,钱财很多,刚娶了个极为漂亮的太太,全然无忧无虑、逍遥自在的样子。
然而就在这个明亮美丽的早晨,当奈维尔·史春吉下楼时,一团阴影笼罩着他。一团也许只有他自己才感知得到的阴影。他知道这团阴影的存在,他皱起了眉头,表情忧虑,踌躇不定。
他越过大厅,挺挺胸膛,好像要甩落某种负担,穿过客厅,来到玻璃覆盖的游廊,他太太凯伊正蜷卧在一堆垫枕中,吸饮着桔子汁。
凯伊·史春吉芳龄二十三,美得出奇。她有付苗条艳丽的身材,暗红色的头发,肤色完美,只薄施粉黛,增强姿色,那黑色的眼睛和眉毛,很少跟红发配在一起,然而一旦配在一起,便惹火得很。
她先生轻快地说:
“嗨,美人儿,早餐吃什么?”
凯伊回说:
“你吃那血淋淋的可怕腰子——还有香菇——熏肉。”
“蛮不错的。”奈维尔说。
他自己动手吃将起来,同时斟了一杯咖啡。一阵安逸的沉默。
“啊,”凯伊煽情地扭动修剪平整、涂着猩红色寇丹的脚趾。“这阳光真是可爱,英格兰终究还是不怎么坏。”
他们刚从法国南海岸回来。
奈维尔瞄过了报纸上的大标题,翻到体育版,只回说:
“嗯……”
然后,吃到吐司夹果酱,他把报纸搁到一旁去,拆阅信件。
信件很多,但是大部分他都拦腰撕破丢掉,都是些广告印刷品。
凯伊说:
“我不喜欢客厅的色调。可不可以找人来重新刷过,奈维尔?”
“随便你,小美人。”
“改成孔雀蓝,”凯伊陶醉地说,“配上象牙白的缎质椅垫。”
“孔雀、大象都有了,你还得外加一只猿猴才成。”
“你可以当做猿猴。”凯伊说。
奈维尔拆开另一封信。
“噢,对了,”凯伊说,“夏蒂要我们六月底跟她们一起坐游艇到挪威去。想到我们不能去,真有点受不了。”
她小心翼翼地瞄了奈维尔一眼,渴望地说。
“我真想去。”奈维尔的脸上似乎笼罩着某种东西,某种阴霾、某种踌躇。
凯伊带着反叛意味地说:
“我们非得到那阴沉沉的老卡美拉家去不可吗?”
奈维尔皱起眉头。
“当然我们非去不可。听我说,凯伊,我以前就跟你说清楚了。马梭爵士是我的监护人。他和卡美拉照顾我。‘鸥岬’可以说是我的老家。”
“好吧,好吧,”凯伊说,“要是我们非去不可,那就去吧。毕竟她死后,财产就全部归我们,所以我想我们得拍拍马屁。”
奈维尔气愤地说:
“这不是拍不拍马屁的问题!她无权过问财产。马梭爵士去世后把财产委托她保管,她去世后归我和我太太。这是感情问题,为什么你就不能了解?”
凯伊沉默了一下,然后说:
“我真的了解。我只是开开玩笑,并不是真的那样想,因为——呃,因为我知道她们只是冲着你的面子才让我去那里。她们恨我!是的,她们是恨我!崔西莲夫人看到我总是拉长着脸,而玛丽·欧丁跟我讲话时看都不看我一眼。
你倒是自在,你根本都不知道。”
“在我看来他们总是对你非常礼遇。你相当清楚,要是她们不是这样的话,我是不会忍受的。”
凯伊黑色睫毛下的眼睛古怪地看了他一下。
“她们是够礼貌的。不过她们知道如何惹我发怒。我不是‘正牌的’,她们就是这种感觉。”
“哦,”奈维尔说,“终究,我想——这是够自然的事,不是吗?”
他的语气有点变化。他站了起来,背对着凯伊看着风景。
“噢,是的,是自然没错,她们都热爱奥德莉,不是吗?”她的声音有点颤抖。“心爱的、有教养的、冷静的、苍白的奥德莉!卡美拉不会原谅我抢走了她的地位。”
奈维尔并没有回过头来。他的声音无精打采,单调乏味。他说:“毕竟,卡美拉老了——七十多了。她那一辈的人看不惯离婚的事,你知道。就她那么喜欢——奥德莉来说,大体上看来,她还表现得相当好。”
他在提到“奥德莉”这个名字时声音有一点点改变。
“她们认为你亏待了她。”
“我是亏待了她。”奈维尔说得非常小声,不过他太太还是听到了。
“噢,奈维尔——别傻了。就因为她那样小题大做、无事自扰。”
“她并没有小题大做。奥德莉从不会小题大做。”
“哦,你知道我的意思。因为她离开了,生病了,到处去装出一副心碎的样子。这就是我所谓的小题大做!奥德莉不是个输得起的人,我认为一个太太如果没有能耐保住自己的丈夫,就应该大大方方地放开他!你们两个没有任何共同点,她什么运动都不会而且贫血、苍白得就像——就像一块没人要的擦碗布。一点生命力都没有!要是她真关心你,她就应该首先想到你的快乐,因为你跟某个较适合你的人在一起快快乐乐的而感到高兴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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