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临死前向你惜别来了呢?”
“别说这样讨厌的话。那一次他还邀我近期和他一道到温泉去来着。而且一本正经地跟我罗嗦要我答应他。”
“可是你当然还是拒绝了,所以他灰了心,就跳楼了吧。”
“不至于吧。不过,有那种一方面邀女人去温泉,同时又自杀的人吗?”
“倒也是。要是被逼到非自杀不可的地步,也许就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了。”
“咱们琢磨这些事也是白搭,今天晚上,咱们两个人替美川先生守灵好不好?”
美由纪怕给周围的人听见,压低了嗓门说,浮现在她脸上的,已经不再是局外人的神情了。
他们两人好久没见面了,当天晚上在旅馆碰头,姑且相互解了渴,随后歇了口气。
象这样第一次接触,就象是喉咙里响着,一饮而尽似的;重金边回味着这种感觉,边说:
“这就算是第一杯啤酒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指的是嗓子太干了,第一杯啤酒解不了渴。”
“讨厌。你把我当作第一杯啤酒了吗?”
“我的意思是说,有那么香甜。”
“从第二杯起,就不好喝了吧?”
“哪里的话。看来我能喝上约莫一打哩。”
“我也一样。被冷落了一个时期,都挂满蜘蛛网了。”
“蜘蛛网已经给清除了吗?”
“谁知道呢,嘻嘻嘻。”
“时间还很充足。今天晚上不睡觉了,好好给你打扫打扫。”
“这种口气多讨厌,好象我多么不干净似的。”
“那么,你难道说,自己是锃亮的,连一个蜘蛛网都没有吗?”
“今天晚上你怎么老是找碴纠缠?”
“美川邀你上温泉,我不放心。另外也有一些坏家伙,邀你到不三不四的地方去吧?”
“哎呀,你吃醋啦,好难得。可是我挺高兴,说明你还惦记着我。”
“你是我的专车,除了你以外,就再也没有啦。”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这么说着话的当儿,就又想喝第二杯了。
“对啦,提起车子,估计那是乘松先生的孩子……”
美由纪象忽然想起来似地说。重金正要伸手去够“第二杯”,这下子思想开了小差。
“乘松?是箱根那个常客吗?”
“多半是的,因为公司的名称是一样的。”
“这位乘松先生怎么啦?”
“我在报纸上瞟了一眼,他的孩子被汽车轧了。”
“真的吗?”
“是大学生轧的,当场就死啦。犯人一度逃走了,又害怕起来,弯到警察署去报告啦。”
“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美川先生自杀的那个夜晚,好象几乎是同一个时候发生的。”
“那么就全都完蛋啦。”
重金惊魂稍定后说。对第二杯的欲望减退了。
“全都完蛋啦?”
“箱根的常客呗。藏方先生突然间死亡,美川先生跳楼,乘松先生的儿子如今又被车轧啦。平安无事的也就是你和我罢咧。”
“可不是嘛。象是有什么在作祟似的。你可得当心呀。”
“我不要紧。话又说回来了,今年夏天可不行啦。”
“哎呀,不去了吗?”
“经常去的几个人都完蛋了,就是去了也热闹不起来哩。好不容易过个暑假,替人守灵,我可不干。今年到别处去吧。轻井泽怎么样?”
“好的,偶然换个地方也不错哩。”
美由纪受了重金的诱导,重金就这样掩盖了他对藏方江梨子所感到的兴趣。
至于美川自杀的当夜乘松之子遇到车祸一事,重金认为是有因缘的。即便不是有什么东西在作祟,似乎也是被某种看不见的纽带拴在一起的。
他在小涌园的旅馆见到过几次乘松的儿子。那是个细线条的男孩儿,使人感到很脆弱。乘松为人精悍,干起活儿来满腔热忱,对这个孩子无比宠爱。平素工作太忙,没工夫和家人接触,所以他说,每逢夏季就要忙里偷闲,请几天假,和家属团聚。
乘松曾泰然白若地说:“这个孩子是我的弱点。”而今失掉了这个“弱点”,他指不定多么沮丧呢。
“你绷着脸在想些什么哪?”
美由纪催促他快点来“第二杯”。
完全的自由
1
眼下重金俊之热衷于拍摄作为活物的都会。不是以商业中心、高级住宅街为代表的装腔作势的都会——那是脸上涂脂抹粉,盛装起来的都会。重金想拍摄的是都会那去掉了化妆的本色,脱掉了虚伪的舞台服装的裸体。至于什么是本色和裸体,就一言难尽了,反正都会的本来面貌与其说是在市中心,不如说是在郊区,同是繁华地区,还得到背巷去找。
看起来,那些不为都会所容,被都会排斥出去,到处飘零,却又不离开都会,而紧紧依附于部会的人(不限于人),好象比那些在都会里住得舒舒服服的人,与都会的关系更为密切。
不论愿意不愿意,除非依附于都会,他们是无法生存的。是不是拼死拼活地依附于都会的那些人和生物,更能接触到都会的本质呢?
一句话,都会的本质就是多样化吧。越到上边,多样化越收敛,而越降到底边,就越扩大。也就是说,底边更富于多样化。正因为如此,都会那些悬吊在底边的有生之物,更接近于都会的本质。他们竭尽全力紧紧抓住都会,生怕会给甩下去,所以没有闲暇来化妆和打扮。
然而都会并非纯粹是由本色和裸体所构成。都会的重要因素说不定倒是化妆和华丽的盛装。它们在多样化当中所占的空间,其素质是较高的。
倘若说,在都会的多样化当中,本色和裸体在数量方面所占比重较大,那么化妆与盛装可以说是在质量方面所占比重较大。
重金喜欢都会的本色和裸体。他觉得从中传来了作为生物的都会那生生不已的气息。
目前重金全力以赴地拍摄被称作“东京吉卜赛”的那一伙人——也就是说,流浪汉。
他们根本不是东京都的市民。既没有选举权,也不纳税。然而也不是未在户口册①上登记的幽灵市民。他们当然没有登记,可是绝大多数幽灵市民都在东京干活儿,东京吉卜赛却游手好闲。
①原文作住民基本台帐。台帐是登记册的意思。日本人除了在原籍的户籍原簿上登记,还要在目前所住地区的区公所进行住民登记,这种登记册就叫住民基本台帐。住民即居民。
尽管如此,他们在东京好好地活着。他们什么都不生产,既不偷,也不抢,寄生在东京。东京宽大到能够容纳他们。这也说明了东京的多样化,向他们提供生活场所的东京把他们变成了自己的重要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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