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水岭_[日]森村诚一【完结】(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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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休息啊。还有不少事情等我去商谈呢。”

  “是这样。”祥子无力地回答。这并不是对无情丈夫的失望,而是已经失去了兴趣的声音。宛如我们常听到的电话接线员和电报接收员那种以单调工作为职业的人们毫无感情的声音。

  “健一还没醒?”

  “刚喂过奶,又睡着了,别叫醒他了。”祥子见大西想在上班离家前看看孩子,心想:孩子起床也好,哄他睡也好,这都是我一手操劳过来的,尽管一年来他是第一次见到孩子,但我有一半的权利,不让孩子见他。

  大西感到妻子的话里带有一股不满。怎么会变得如此强硬?昨天晚上回家的时候绝不是这种样子。究竟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呢?是妻子对丈夫毫无拘谨的坦率呢?还是表面上的温柔掩盖了内心深处真实的性格?夫妻之间自有一根为局外人所不知道的、只有两个人之间互相感应的“天线”,尽管两人相互掩饰,但通过这根“天线”,还是可以感受到的。大西正是通过这根“天线”感受到祥子在感情上微妙的变化。究竟这变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昨晚回家到现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是什么原因使她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又何况,我外出一年才回来,而且又要马上离开这个家,也不知什么时候再回来,在家又呆不了多长时间,这么短暂而又宝贵的时刻里,竟不能让丈夫得到安乐和慰籍,真是“天下难测女子心”!大西直勾勾地盯着妻子,穿了件非常合身又惹人喜爱的藏青小花纹的和服,显得端庄大方。与昨晚那种千媚百态,仿佛换了个人似的。不过,这是冷若冰霜的气质。大西的心中只感到一阵忿懑,他霍地站起身来,急步朝健一的寝室走去,将正在熟睡的孩子猛地抱起来。那睡得十分安详的孩子,突然受到粗暴的对待,哇地一声,四肢紧缩,以婴儿特有的尖亢声音大哭起来。

  “你——”祥子嘴唇颤动着想说什么,见大西那冷峻的神色,又把话咽了下去。

  这并不是怀抱着孩子的年轻父亲应有的慈祥,而像一个被疏远了的亲人要确认自己也有一半权利的那种姿态,见此情景,祥子以责备的目光瞧着他。

  3

  三天后,祥子抱着健一,送丈夫到新宿。除了怀里多了个健一,和去年送大西那时候的心情几乎完全一个样。

  “那么,你多多照顾健一吧。有什么事情,就马上通知我。”

  去年在车窗口说的话,是让我当心怀了健一的身孕,今天换成了要我当心健一。不一会儿,等列车驶去以后,大约也会同样地感到,和丈夫的别离会带来一种安逸和孤寂的感觉吧。

  “你自己要保重啊。”祥子说,同时发觉这句表白,也正是去年这个时候说过的。

  “你还爱我吗?”临别该说的话都说过了,只是等着列车启动了,这时对送行的和被送的双方说来,是最难挨的时间,祥子看着倚着车窗的丈夫,在心中问。

  “你究竟还爱我吗?”大西的眼神分明在这么反问。

  “我产前早期流羊水,动了剖腹手术,才生下健一。当时,你也没有来。我为了保住健一,把命都豁出去的艰难时刻,你却热衷于自己的研究。幸好我们母子都平安脱险了,倘若,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不,万一两人都不幸的话,你又打算怎么办呢?诚如你所说过的,你的爱是真挚不渝的吗?男人的工作难道就这么重大吗?”

  “我就是回来也无济于事啊,如果我是医生,那又是另一回事了。我在这方面完全是个门外汉,要来救你们,我能做什么呢?那种情况下,除了信任和交托给大夫以外,别无他法。而且,我接到通知的时候,手术已经开始了。要是当时接到通知立即赶来,如果有什么不测,我还是毫无办法的呀……”

  “啊,你对事情就看得如此简单哪!诚然,你不是大夫,在医术上你是无能为力的。但对一个女人来说,在自己生命垂危之际,丈夫在不在身边,那就完全不同了。在妻子的心中只有丈夫的位置,哪怕是亲兄妹也罢,医生也罢,都无法替代的。这个位置只能为丈夫留着。当女人的生命处于危险时刻,丈夫就一定会在我心里留守着,而你却偏不来看我。这也等于你自己放弃占有这个位罝的权利。从此在我的心中也失去了你的位置。丢弃的不是我,正是你自己哟。”

  “你说这些伤感的话,简直像个不懂事的女学生。你知道男人们的工作有多么紧张,这工作冷酷无情,没有一丝儿羼杂个人感情的缝隙。男子做工作是尽自己的天职,因此它应该高于一切。我的工作也是对自己有利的,是在为自己创造光明的未来。你是我的妻子,请你理解我的心吧。”

  “我实在不明白,无论哪个男人的工作有多么紧张、忙碌,但归根到底,还是人哪。我想,再怎么也不会失去人情味儿的。”

  “那样做,其实并不是没有人情,应当说这样才合乎理性。如果我是医生,我会扔下一切赶回来;但只是为了在你心中占那个位置,是不值得把工作撂下的。我想请你理解我,我无论在一旁还是不在一旁,在医术上都毫无用处。作为一个妻子,仅仅为了充实自己多愁善感的心灵,就让一个丈夫丢掉自己的工作,这岂不是一个女人的耻辱吗?”

  “说我是多愁善感?难道一个妻子在与死亡搏斗,就不允许把自己的丈夫唤到自己身边来吗?啊,我并不是那种勇敢的女人,要是丈夫不在我身旁,我是个什么风浪也经受不了的弱女子。然而,好吧,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再也不叫你了,绝不打扰你的工作。我是大西安雄的妻子,你既然认为那样做合乎理性,我就只得改变自己的想法来适应了。”

  “不,不是的,不是的,我的工作的紧张,以及投身在工作中带来的男性的孤独,这一切都希望作妻子的给予温柔的抚慰。倘若你也同我一样这么冷静、理智,那夫妇只是徒有其名,两人的关系是生硬滞涩,毫无夫妇间的柔情蜜意可言了。”

  “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只是作为一个妻子为好吧?你们男的无论怎么做怎么想,都要妻子温顺地忍受下来,这才是你所想说的妻子吧。”

  “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真可悲呀,这种想法分明是把妻子当作丈夫的玩偶嘛。”

  “不对,请你能体谅我的工作,给搞疲乏了的身心以温柔的爱抚吧。我企求的无非就是这些。”

  “作为一个妻子,也想得到丈夫的爱抚。成了妻子,这种心情就更强烈了。”

  两人隔着车窗,在心中展开了对话,这种问答式的心声会无限止地进行下去。互相在探求,没有一方能让步。所以双方都无法取得一致,心和心也就无法相近。只要列车不开,这场心中的对话就会没完没了地进行下去。

  发车铃终于响了。两人心中不由得都感到他们的这场对话到此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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