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想向您请教一下这件案子的情况。”
“是这起案子给您造成了什么不便吗?”
“不,没什么不便。”
“眼下正处在比较微妙的重审请求审查阶段,如果可以的话,有关这件事我不想谈得过多。您应该可以理解。下星期我还要上东京去一趟。”
“我能理解。”吉敷说道。
要说微妙,眼下吉敷的立场才是最为微妙的。
“我在小菅见过了恩田,听他讲述了一些情况。”吉敷说道。
据井点点头,脸上的表情仿佛是在催促吉敷接着往下说。
“还在地方法院楼下的咖啡馆里见到了恩田繁子女士。”
听到吉敷的这番话,据井依旧板着脸一言不发。
据井没有任何想邀请吉敷进屋,坐在沙发上详谈的意思。因为他身材矮小,吉敷始终俯视着他的脸。虽已年逾四十,但矮小的身材却让人感觉他比实际年龄要小。
“那件沾血外套目前情况如何?”
“想必您也知道,想在这上面做文章,简直没有半点希望。那东西估计早就不存在了吧。您问这个干吗?”
“那,现场的沾血指纹呢?”
“这您也知道吧,没有一丝希望,控方抵死说没有那种东西。但警方最初的现场勘察报告上明显提到过。”
“那您今后打算如何作战呢?”吉敷又问道。
“您问这个干吗?”据井再次问道,仿佛是在谴责吉敷间谍般的行为。
“是我个人对这起案子抱有疑问,不会把情况告诉检察方的。尽管并不想说出口,但我确实对判决持怀疑态度。”
听到吉敷的话,据井沉默了好一阵。
“想来您应该明白目前我所处的立场,任何不利于被告的言行都会让我变得神经质。”
这一次轮到吉敷点头,催促对方往下说了。
“请容我先问一句,您是否相信,恩田氏是蒙冤的?”
听到据井的问话,过了好一阵子,吉敷才缓缓点了点头。
“我可以相信您刚才的答复吗?”据井确认道。
“我在东京的拘留所里见过恩田幸吉,那边估计还保留有会面记录。我是一课的刑警,如果被主任看到那段记录,我的立场将会变得十分微妙。原因就在于,我的主任名叫峰胁悟。”
“峰胁,就是那个……”
“没错。就是昭和三十三年,在姬安警署里审讯过恩田幸吉的那名刑警。”
据井哑然失语。吉敷估计此时各种疑问正在他的脑中飞速回转着。呆站了良久,他才终于指了指屋里的沙发,说:“我们坐下谈吧。”
11
“您是说您认识峰胁先生?”
刚一坐下来,据井便开口说道。看来他这人是个实干主义者,似乎正是为了提出这个问题,他才愿意与吉敷这个属于检察方的危险人物交谈的。
“他是我的上司。”吉敷答道。
不可思议的是,吉敷感到光是这样说心里就有些不大痛快。或许是这种说法让他有种恶棍小弟的感觉,实在无法接受。
“您刚才说,之前您已经和恩田夫妇谈过了?”
吉敷点了点头。
“那么您应该很清楚,我们目前正处在苦战之中,必须拿出一件无以撼动的新证据来。但实际上,这样的东西根本就不存在。不过对方手里也没有新证据,情况和我们完全相同。他们只有恩田先生的自供书。如果从一审时就据理力争的话,这件案子是否成立都未可知。”
据井的话听起来有些缺乏条理。他的眼睛并没有看着吉敷,而是一直盯着吉敷身后的墙壁,说话时还在不停地撩起额前的头发。然而他的态度却给人一种锲而不合的感觉,像个执著的热血律师,从而渐渐赢得了吉敷的好感。
“所以呢,哪怕只是很小的证物,只要有,我就能设法让这案子通过申请,开庭重审。因为对方手里什么都没有,说起来,对方实际上就是法院的面子罢了。”说完,他第一次看了一眼吉敷的脸,“这件冤案其实就是那位峰胁先生一手造成的,这一点我想您应该很清楚。”
据井的目光打探着吉敷内心的想法。
只听吉敷说道:“虽然在我的立场上不应该这样说,但事实的确如此。”
恩田应该更加努力抗争的,据井也是,想要解救恩田,应该更早些——至少从控诉审时开始——插手案件,或者彻底推翻目击者的证词。支撑恩田有罪的证据,主要是当事人的自我供述,以及检察官提出的所谓目击者证词。现在才来搜集反击的素材,实在是太迟了。如果打从一开始就更认真地参与诉讼的话,如今自己也不必插手了。
虽然峰胁的确是个人渣,但要把所有的责任都往他头上推也有些太残酷了。也正是因为他是那样一个人,才能在搜查一课干出些成绩。要是缺少了他那种连自己脑袋在哪儿都会忘记的猛劲儿,刑警也难发挥其职权了。尽管心里堆积着小山一般的话想讲,吉敷却还是沉默不语。
“如果能让峰胁先生在法庭上作证,讲述一下昭和三十三年,在姬安署里取得恩田先生自供时的情况的话,我们就能获胜了。”
据井一脸认真地说着,可话才听到一半,吉敷便在心里笑了起来。这可真是典型的对案件搜查一无所知的精英人物的想法。刑警可不是一份学学法律,只要通过了考试就能胜任的简单脑力工作。那是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垃圾工作。肮脏、猥亵,同时还伴有危险。那种危险并不是指会失去生命,如果只是会被人一枪打死的危险的话,一课里估计没有哪个人会害怕。曾经有刑警被人用刀子刺进眼睛、刺穿脑袋,痛苦挣扎了一个月之后才死。也有半边肺部被彻底压碎,至今依旧痛苦活着的人;有这辈子注定要在轮椅上度过的人,也有因全身烧伤,为后遗症所困扰的人。这就是犯罪搜查官,做这行的人怕的是不死,而是不光自己躺在病床上遭受折磨,还给身边的人带来极大的麻烦。
这种危险里不光有金钱的诱惑、受伤的风险,同时还有女人的诱惑。有时刑警们会觉得这个世界已肮脏到不能再肮脏的地步。什么正义感,全他妈的见鬼去吧。只要在这一行里吃上三年饭就会明白,那些天真的玩意儿通通不管用。峰胁就是在这样的一个世界里走过了他人生三分之二的。想让他出庭作证,无异于拿着百货公司的购物券,去向上野动物园里的大猩猩推销东西。完全是鸡同鸭讲,弄错了对象。
“要让峰胁出面,那是不可能的。”吉敷说道。
他回想起主任在咖啡馆里与恩田繁子发生冲突的场面。如今他已弄清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估计当初让繁子去找峰胁交涉的人就是这位据井律师。凡事商量着办嘛……会说出这种话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刑警们生活在一个怎样的世界里。恩田也一样。而对手是一个在这种世界里生活的人,这边就应当更加耐心地去战斗,不能轻易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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