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个人从饭店大火中把妈妈救出来的?”悦子半开玩笑地笑着说,“那,他是消防员?”
义夫微微一笑,摇摇头。
“火灾发生的时候,他和你妈妈在同一个房间里,在那家饭店的最顶层。”
悦子一边预期着义夫接下来会说的话,一边哑口无言地坐着。
义夫是这么说的:“那个三枝隆男,十八年前,有一阵子——只有短短一阵子……曾是你妈妈的情人。”
十八年前——悦子想。当时,母亲织江多少岁?织江是二十一岁生下悦子的,所以是三十七岁吧。
“可是那个人……那个姓三枝的,现在顶多才四十岁吧?”
“四十三。十八年前,他是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
织江看起来一直比实际年龄年轻,过世的时候看起来也像是不到五十。三十七的时候,或许看起来顶多也才三十二三岁吧。
虽然如此,织江……母亲她,居然和小她自己整整一轮的男人谈恋爱?
不,那不能叫恋爱,明明就是偷情嘛。
“爸爸,你早就知道了?”
“当时不知道,直到火灾发生。”他的手放在脖子上,来回抚摸,“因为我忙着工作,家里的事全都扔给你妈。”
悦子不禁拔高了音调:“妈搞外遇,又不是家里的事!”
“你这么大声干什么,悦子。”
悦子站起身,总之她现在不想跟义夫面对面。她打开冰箱,拿出两罐啤酒,递一罐给义夫。
“不喝酒就听不下去吗?”
“到了三十四岁才知道母亲三十七岁时有外遇,当然会想来罐啤酒。”
“这句台词倒是可以拿来拍广告。”
两人几乎同时拉开拉环,发出响亮的声音。不知为什么忽然变得很可笑,悦子不禁笑了出来。
“对不起。”
“干吗道歉?”
“我笑了,这不是该笑的事。”
“也不见得吧。”义夫喝着啤酒,“至少,我每次想起这件事总会稍微笑一下。只有一下,多了笑不出来。”
“过了多久,你才笑得出来?”
“大概五年左右吧……”
五年啊。就一个人从妻子外遇的打击中振作起来的速度来说,这算是快,还是慢呢?或许也有人永远都笑不出来吧。
“那是个怎样的人?”
“当时在东京日报的社会组,他以前是个记者。”
悦子转过头,凑近看着义夫。
“那,他是你的朋友?”
“对呀。他来我们家跟我和织江三人一起吃过饭,也一起喝过酒。悦子,你不记得了吗?他还来家里玩过呢。他替我们煮不过滤的现烧咖啡,大家边笑边喝。”
即使追溯记忆,悦子仍然想不起来。义夫的同事或东京日报的记者
常常来家里玩。哪个是哪个,她根本无法一一鲜明记起。
“我啊,一直很欣赏他。”义夫若无其事地说着,把罐装啤酒放在边桌上。
“像这种情形,就叫养狗反被狗咬吧?”
“悦子,人可不是养的狗。”
“他们两人等于是你牵的线?”
义夫挠挠太阳穴。
“呃……可以这么说吧。”
“太夸张了。”悦子说着摊开双手,“我没想到妈妈竟然会是这种女人——”
“不可以批评你妈妈。”义夫严肃地告诫她。悦子放下双手。
“他们俩是在什么情况下凑到一起的,这我不知道,我没问这么多。老实说,我也不想问。”
那当然,悦子想。
“不过,悦子,我想你妈妈那时一定很寂寞。爸爸整天忙着工作不在家,你又上了高中,讲话已经像个大人似的,成天只想着玩的事情和朋友,离她越来越远……”
“那也不能因为这样就理直气壮地偷情呀。”
“那时候,她没有偷情。”
悦子又坐回椅子,往后一躺,双臂交抱,跷起二郎腿。这还是她第一次当着父亲的面,摆出这么盛气凌人的架势。
“爸爸,你太宽大了。”
“那是现在才能这样。”义夫笑了。
“那,以前昵?你还是原谅了妈妈吧?”
义夫想了一下。
“说是原谅,好像有点不对。你妈妈的心要跑到别人身上,又岂是我能够原谅或不原谅的?”
“可是……”
“当时,我是觉得无可奈何。当然,要说不生气,那是骗人的。不过,悦子,有时候也只能觉得无可奈何。”
“为什么你会觉得无可奈何?”
义夫又沉默了。
悦子这才察觉,谈这件事其实很残酷。
“算了……别说了。”
“不能算了,悦子。你不是很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相信他吗?”
悦子垂着脸,点点头。
“他在新日本饭店失火时,救了你妈妈。火烧得很快,在那场将近半数房客都不幸罹难的大火中,你妈妈住在最顶楼还能逃出来,都是因为有他。”
“是怎么逃出来的?”
“爬上屋顶,最后,你妈妈是搭云梯下来的。”
“那个人呢?”
“他帮着一起爬到屋顶的其他房客全都下去后——那时蹿出的火苗和浓烟已经使得云梯无法靠近,因此他只好跳楼。”
真不敢相信。
“从八楼跳下来,亏他还能活着。”
“因为地上已经铺好那种像气垫一样的东西。可是,他跳下来的途中撞到楼下的凸窗,导致脚部复杂性骨折,是右脚,所以现在还留着那次受伤的后遗症。”
悦子想起三枝拖着右脚跛行的身影。
“那真的是一场很惨的火灾。有些人虽然保住一命,却留下一辈子也治不好的严重烧伤疤痕。也有携家带眷的房客,父母都烧死了,只有小孩得救。我虽然在新闻界混了这么多年,那次却也几乎快受不了。讽刺的是,那家饭店很忌讳‘四’这个数字,没有四楼也没有四号房。可惜那种迷信的玩意儿根本防止不了真实的火灾。”
义夫闭上嘴,悦子也不发一语,屋内一片寂静。由佳里翻身梦呓发出杂音。
终于,义夫幽幽地抛出一句:“她说什么也没发生……”
悦子看着父亲的脸。
“什么东西?”
“你妈妈和他。”
悦子不禁屏息。
“据说那天是他们两人第一次在饭店幽会。不过,你妈妈说,什么也没发生。到了最后一刻,她说她就是无法越过界线。”
“爸爸,这你相信?”
“你妈妈既然这么说,一定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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