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伦敦学了心理学,毕业后在医院工作,然后是一段长达五六年的灰暗的时光,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对伦敦失望透顶”,所以后来去了印度旅行,在那里开始接触精神世界、能量、替代疗法和瑜伽。“我独自旅行,感到人生前所未有的自由、强大和独立。”后来她便决定要去一个把她当人对待而非制造产品的机器对待的地方生活。
“为什么到爱尔兰的克兰布朗来呢?”我追问道。
“回到欧洲后,我一整个夏天都住在柏林一个朋友家。一天晚上,我俩用笔描手心的掌纹,然后印在地图上。我的生命线穿过了苏格兰,在北部半岛中间的一个地方结束。我想,为什么不呢?”
“真的吗?你仅仅是因为把手指头放在地图上就决定来这?”
“不是手指头,是整个手掌。”
我开始有点恼了。她漂亮聪明,但喜欢玩这种奇怪的游戏。就像圣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一样,总是发问,自己却不回答。她是怎么编造出连自己都无法忍受的故事呢?
不管为何,在她身上有一股可怕的力量吸引着我,一如她那双眸深处巨大的旋涡。是叛逆的火苗吗?我也不清楚,总之就像苏格兰波涛汹涌的浪涛在她的眼底翻滚。在她的关于印度和掌纹这些戏剧性的故事之下,我看到的是一颗甜美、优雅、热情的心,这让我无比好奇。她正如费根酒馆的老壁炉,一个你可以依靠着度过一生的地方。
酒馆打烊的时候仍在下雨,我们便向商店跑去。我的车就停在那里,她不让我醉醺醺地开车回家。“好吧,”我说,“我去你那订一个床位吧。”她笑着说我是傻瓜。然后就靠着我那辆沃尔沃,我们第一次接吻了,随后走进她的旅店,一直到第二天,她的店外面整天都挂着“床位已满”的牌子。
我们的这个秘密保守了一个月左右,直到有一天,里奥沿海滩跑完步后突然造访,那天朱迪只穿了一件T恤在我的厨房里煮咖啡。此后的一周他都不停地笑着,我们猜想整个镇子里的人也都在搜集情报。“看来你租了很多电影看,哈珀先生。”“你们晚上完全不用出门啦,在家里看家庭影院就可以啦!”里奥和玛丽承认这个新闻对于无趣的克兰布朗来说简直是一阵新鲜空气。
“但你们是认真的还是……”
“不是,只是一场冒险。我们只是不一般的朋友关系,你知道的。”
邓洛伊和克兰布朗之间的公路就像汽车拉力赛道,但对朱迪来说是小菜一碟。我们用50分钟的时间驶过了40英里的蜿蜒小道,我甚至在想若是自己被闪电击中后幸存,却死于第二天的车祸,这该是多么讽刺。我们在克兰布朗的“安迪家”加了点油,买了晚餐的食物以及一瓶红酒,然后穿过小镇驶向海岸。
克兰布朗和特雷莫雷海岸之间绵延着大片的草原、泥炭田和平缓起伏的小山丘,一条旧时军用的狭长公路逶迤山间。再往前十英里,公路分成几条小路向悬崖铺开去,只有一条更为细长的路通往海岸。这条碎石子铺成的小路沿着牧羊人的脚印延伸出去,路两旁一年四季都摇曳着野花。
绕过最后一个山头,眼前即是蔚蓝的大海,硝石、田园、牲畜的气味扑面而来,有时还混合着遥远的烟囱送来的阵阵烧泥炭的清香。就在一瞬间,那片镶嵌在黑色岩石怀抱之中的白色沙滩便会突然跳入眼帘,仿佛就在你的脚下。
“这就是我昨晚经过的地方。”经过“比尔之齿”的时候,我告诉朱迪。
我们走下车,我夸张地跟她讲述了昨晚的经过。那根一端发黑的树枝仍躺在路边,枝头可以看到沙子和被车轮轧过的痕迹。
“弗兰克发现我躺在这里,他当时该吓坏了。”
“我觉得他老婆应该让他从你身上轧过去。”朱迪开玩笑说。
她抱着我,我们静静地感受山上呼啸而来的风。
“天啊!皮特,你难道不知道在雷雨天气要离大树远一些吗?”说完她亲吻了我的嘴唇。
那天晚上朱迪做了茄饼,我们坐在壁炉前面一边喝智利葡萄酒一边吃晚餐。我仅仅喝了一杯。她脱下我的衣服,看我树形的伤痕。我们在地毯上做爱,之后在壁炉前的地毯上睡着了。
半夜里,我感到一阵疼痛像脉搏一样在头颅里搏动。我摸出揣在外套里的药片,服下后回到客厅。
我看到朱迪又在做噩梦了。我环抱着她,为了避免吓着她便轻轻地吻她。我们上楼走到卧室,床单是冰凉的。我们拥抱着取暖,缓缓进入梦乡。我梦见了里奥和玛丽。
梦里面,我们又回到了邓洛伊医院,但这次的病人却是里奥。只见他躺在担架上一动不动,甚至在某些时刻我意识到他已经死了。他裹着沾满鲜血的床单,双眼圆睁,嘴半张着,像一个无尽的黑洞。
5
风暴持续了几天,之后的天气便晴朗得让人以为夏天已经到了。
我在家休养了几天,感觉经历了猛烈一击后,浑身酸痛。再有就是头疼。我坚持服药,房间调得昏暗(眼睛仍不适应强光),听着iPod里过去不常听的古典音乐。
晚上我下楼弹琴,我仅仅指字面意思,我抚摸拍打那架钢琴。它仿佛是一盏神灯,我期待着能从里面蹦出一个善良的神:下午好,皮特,我可以满足你三个愿望。你想要什么?
我只有一个愿望:重新听到我脑海中的旋律。
我时常在洗澡、散步或是阅读的时候哼唱一些在脑海里的旋律,一回到家中我便在五线谱上记录下来。有多少美好的旋律都是这样产生的!我脑海里仿佛存在一口永不枯竭的魔法喷泉。而现在呢?看看我的样子,居然试图从音乐专著中寻找可以挪用的乐谱。是的,我已游离于那个神奇的音乐世界之外,与那些千千万万平庸的人一样,耗尽半生只为创作一部差强人意的作品。星辰陨落了,光辉永远消失。有一次在一个英国电视生产商巨头的家里举办的聚会上,我认识了一位过气的音乐家,他在90年代凭借一张音碟获得了一笔小小的财富,却在三年内挥霍一空。现在的他专门替人倒酒,像鹦鹉一样不停讲话,我一点儿都没开玩笑,他成了百万富翁豢养的小丑。不过呢,人家至少有份工作,还有人的结局比他更糟,比如,我?
事故之后的第四天早晨,我醒来的时候除了头部深处轻微的阵痛之外,几乎已经感觉不到其他不适了。我浑身充满了力量,决定做点儿什么。我换上褪色的牛仔裤、一件伐木工衬衫和一双靴子,头发扎成辫子,戴上雷朋眼镜。任何人看到我一定会说尼尔·杨住在爱尔兰海滩。我喝了杯巴里茶,听到奇想乐队在海岸电台唱成为“赛璐珞英雄”是多么糟糕。随后我开车去镇上。我打算买些砂纸、刷子和颜料,重新修整一下花园的栅栏。经历了一个漫长而严酷的寒冬后,它们已经变得破烂不堪。这些该死的栅栏——如果当时我能预料到即将发生的事情,一定在当天下午就把它们连根拔掉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米克尔·圣地亚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