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如里奥所料,我的故事爆炸性地快速传遍了整个克兰布朗。在约翰·杜兰杂货店里,我十分不巧地碰到了半个镇子的人,大家都问我的伤势如何。
“您重生了,哈珀先生!”
“您买彩票了吗?”
“您试过将灯泡塞进嘴里吗?”
杜兰甚至不让我自己把割草机塞进沃尔沃的后备厢。他叫出他的儿子约恩。约恩长着红头发,脸上布满雀斑,永远像是从另一个星系来的。他们俩一同把割草机抬上车。
“你应该找个东西遮盖一下,要不然你还是会被机器绊倒的。”他建议说,“如果你愿意,约恩可以花一天时间去你那看一看。对了,别忘记我怎么教你刷清漆的,至少要覆盖三层,否则在夏季结束前该死的硝石就会把它腐蚀掉。”
然后我来到镇子上散步,看到街道上走动着一些新面孔。克兰布朗镇非常小,冬季居住人数不过150人,但是到了夏季会增加到800人。镇上总共只有两条街道,一直通往小港口。一些渔民仍然尊重传统行业,每天早上都去捕一些新鲜的龙虾,然后在港口卸货。冬天,渔民将龙虾用软木箱包装好,送到德里市场。夏天随着游客的到来,港口的市场变得热闹起来,龙虾被销往附近的餐厅和酒店。这里其他的经济活动就只有畜牧业(生产牛奶、奶酪和羊毛制品)、旅游业以及手工业(制造大衣和软呢贝雷帽)。
主街道始于郊外地方公路的岔路口,那里坐落着小镇最重要的服务站点(除了圣迈克尔教堂)——“安迪家”,它是加油站、新出炉面包店、快餐店、报刊亭、烟草店、自助咖啡机的混合体。在那里你几乎可以买到所有东西,比如壁炉燃料、土壤肥料、泥炭、汽车电池、快艇发动机零件、花种、冰袋、啤酒……
其余的商店则散落在克兰布朗大街上。杜兰杂货店在高处,然后是费根酒馆、中餐馆,最后是那家集商店、旅馆于一身的社会文化中心——霍利亨夫人商店。
我找到朱迪的时候,她正和玛丽以及其他妇女商量组织克兰布朗露天电影节的事。电影节预计在七月举行,她们正在讨论放置大屏幕和投影仪的最佳位置。
天气是决定性因素。如果下雨则要执行B计划,这是很可能的。到时候,港口附近的旧仓库可以提供遮蔽,但是有很多东西都要随之改变。
劳拉·奥洛克也在那儿,这是自事故发生之后我第一次看到她。她给我讲述了一个有关怎么找到我的夸张的版本,我“半死不活”地躺在道路中间,以及当时她被吓得如何下不了车。“弗兰克跪下去给您把脉,我好不容易才能为您的灵魂祈祷,哈珀先生。”她握着我的手说着,眼里噙着泪。然后,她说想代表露天电影节的组织方请我帮个忙:
“我想哈珀先生您是开幕式演讲嘉宾的最佳人选。 您愿意吗?或许您也可以弹奏一小段。噢!对的!那样简直太棒了!”
我以为朱迪或者玛丽会站出来帮我,但是她们却说这是一个好主意。
“或许您可以为一小段默片现场配乐,”朱迪说,“但我不知道我们怎么把钢琴搬到港口。”
我点点头,仿佛在说:“主意是挺好,但要把我的施坦威钢琴搬到港口过于困难了。”
“没有必要用一架‘真正的’钢琴吧,皮特?”玛丽说,“也可以用配重键盘,我们可以租一个。我觉得这是一个绝妙的主意,朱迪。”
女士们都鼓起掌来,我能做的只有微笑和点头表示赞同,同时暗自希望中途出现什么岔子使得她们的计划落空(没有租到钢琴,或者太贵了),但我也知道我不可避免地要面对一些东西:演讲、托卡塔[1],以及其他需要我在电影节上做的事。
我主动提出载玛丽回特雷莫雷海滩,但她要等去邓洛伊购物的里奥。我趁机捏了朱迪的漂亮的屁股,暗示她我已经痊愈了,随时可以和她约会。然后我告别了镇上的女士们,开着我的沃尔沃满载而归。我摇下车窗,迎接扑面而来的世上独一无二的硝石和泥炭味。
我的房子坐落在海滩上一个隆起的小岬角之上。这是一座非常现代化的建筑(建于20世纪70年代),分为上下两层,屋顶用石板搭成,带一个木制的大阳台,阳台也建在沙丘上,通过楼梯与海滩相连。这个楼梯是我从小就希望的一个东西(也许是因为我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当房屋中介伊莫金·菲茨杰拉德说到“房子带一个建在沙滩上的木制楼梯” 时,仿佛有人按下了我头上的某个按钮。“是的!这听起来像是我要找的房子,我们什么时候看看?”
2009年10月的一个金色的黄昏,我见到了这所房子,天空中飘着奇形怪状的大片云彩,房子像沙滩中的宝藏一样闪闪发亮。它的白色的外墙被一块草坪和一排可爱的白色木栅栏包围起来。房屋的前面就是大海和被黑色悬崖环抱的绵延两英里的海滩。我还没进屋就差点说“就是它了”。
据说特雷莫雷海滩位于半岛的风力最强的区域,这就是为什么没有人在这里建房子。我还听说这块土地太过沙化,并且每年加深几厘米,这就解释了我的房子墙壁上出现裂缝以及底层小浴室稍微有些倾斜的原因。
里奥说我们只是很幸运。近年来拔地而起的别墅像夏天暴雨后的蘑菇,而我们所在的地方正符合人们关于多内加尔的想象:空旷的海滩,铺满绿草的沙丘,无边的草原,唯有风声的静谧。
“您认为您能把一台钢琴抬进去吗?”
伊莫金——实际上是我的好朋友——提醒我可能遇到的一切困难。
“这里不是阿姆斯特丹或者都柏林,皮特。电话和网络几乎没有,供水和供电也有问题。房子也需要特别注意打理。草坪上的草会生长,化粪池也需要维护……更别说孤独了。你处在一个离本身就荒芜的小镇十英里远的地方,你将完全依赖汽车(我建议你买辆自行车以防万一),不过我认为另一个房子常年住了人,这会好些……除了这些,我还要补充一点,租金已经涨价了(马上就是旅游旺季了)。”
但没有什么能让我放弃我的决定。这所房子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像护身符般地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把它的所有缺点都当作有趣的挑战。我站在客厅里,看着宽阔的观景台,想象着自己把施坦威钢琴放在那里的样子。在春天和夏天,我可以打开窗户为我唯一的听众——大海——弹奏。于是我说了句“没问题”。
“你确定吗,皮特?你会独自在这里与钢琴为伴,在很多个夜晚只有风围绕在你身旁。震耳欲聋的风会让你听不到任何音乐、电话声,如果出了什么事连呼救声也不会被听到。”
“是的,”我最后说,“这正是我想要的。”
我在露台上一边吃沙拉,一边看报纸,偶尔眺望远处,只见货轮缓缓驶过。下午的海面很平静。一群海鸥落在海滩的岩石附近,找寻早晨卸货时带出的黑藻或者螃蟹之类的生物。岩石上面有一些洞穴,里面爬满了臭虫,我的儿子杰普一定会很喜欢。其中有个很大的洞穴几乎能将杰普整个装进去,好像连接着几米之外的狭窄的通道。那真是一个完美的藏身之处。为了逃避什么呢?我随即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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