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天然气服务。如果他们故意这样停气的话就太差劲了。他们说一周后才会有气,而我两天前就已经没气可用了。幸运的是现在是夏天。不管怎样,我要去‘安迪家’买几罐发电机用的汽油。你现在打算做什么?”
我的手指用力地掐着啤酒罐。
“其实,里奥,今天我来是想和你谈件事儿。” 我说。
里奥皱了几秒眉头,但随后笑了。
“是我的错觉还是你真的变得很严肃?来吧,不管是什么,说吧。”
“你确定吗?”我说着,从衬衫里掏出万宝路,抽出一支烟递给他,“这得说好一会儿……”
“有这么严重吗?”
“嗯,我刚从邓洛伊回来,和警察谈了谈。”
他愣住了,一口气喝光了啤酒,接过香烟。
“说吧。”
就像憋了很长时间的忏悔者,我把整个故事暴风雨般地一股脑儿全倒出来了。所有的一切在我眼前一幕幕闪过,无比清晰与笃定。都柏林父亲家里的报纸,前天晚上发生的事,敲打在门框上的门,另一个山头上的亮光,“比尔之齿”上疾驰的商务车,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以及闪着冷光的长刀。
当我在回忆所有故事的时候,我心里默默希望里奥能插个话,讲个笑话或者反驳我。但是他没有。他陷入巨大的沉默中,从他脸上只能看到凝重。没有丝毫担心、恐惧或者怀疑。他逐字逐句地听我讲,像是要记下我说的每一个字。当我讲述完后,唯有大海和盘旋在屋顶上空的海鸥填补着笼罩在我们两人之间的寂静。里奥窝在沙发里看着我,双手交叉在胸前一动不动。那一刻,就算他一拳揍在我脸上我都不会感到一丝诧异。
“你怎么看?”说着,我又点燃了一支香烟。半小时之内,我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积攒了四个烟头。
良久,里奥终于有了反应。他松开紧抱的双臂,向前坐了坐,手肘撑在腿上长长地吁了口气。目光凝聚在那张摆满了他和玛丽照片的小桌上。
“见鬼,你想让我说什么?我们以为一切都成为过去,但我们错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皮特。”
他抢过一支烟点燃,我则继续保持沉默。
“你是一个直率的人,我相信你不会夸大其词或者无中生有。你所讲的一定是的的确确发生的事情,至少你对此深信不疑。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昨晚‘比尔之齿’上没有车开过,你家里没有停商务车,没有人袭击玛丽,至少在我生活的维度里。所以这一切并不能解释任何问题……”
“如果……还有别的意义呢?”我问。
“别的,比如?”
“比如……”我望向天花板,很清楚我将要说的话听起来会多么愚蠢和疯狂。
“一种预感?”里奥说完,喝光了啤酒,目光望着远处的海,“对吗?”
“嗯……虽然听起来很愚蠢,但这就是我想说的。有坏事要发生了,这关系到我们所有人:你、玛丽、朱迪、我,还有我的孩子们……我没跟你们说过关于我家族的事,里奥。听起来不可思议,但我妈妈把能看到未来发生的事情的能力当作一种天赋、一种特异功能。我也有这种功能,而且因为闪电击中我的缘故变得更加强烈了。”
里奥盯着我,不说话。
这话被大声说出来的确听起来很愚蠢。在长时间的沉默中,我想。
他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走着,擦了一把额头,不时看看我。我注意到他变得非常紧张。嗯,这才合乎逻辑。毕竟我告诉他有一个犯罪团伙正在追杀他和他老婆。
“假设你说的是对的,你为什么觉得我能帮你呢?”
“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但这也许和玛丽有关……那些男人是来找她的,这是我的理解。我吧……一般来说不爱咸吃萝卜淡操心,但我还是想问问,你能为这些人追杀你老婆找到合理的解释吗?”
“没有。”他尖锐地回应,然后转过身去,好像在刻意回避自己的脸,“没有……没有解释。”
我不信,听到自己脱口而出:
“谁是琼·布兰查德,里奥?”
我无法阻止自己不这样问。话音刚落下,我感觉里奥就快全盘托出了。他放慢了脚步,静静地停下来,在客厅中央伫立了几秒便迅速转过身来,对我说:
“你是从哪儿知道的这个名字?”声音如响雷,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生气。
我感到脸在发烧,心中巨大的耻辱让我无法直视他的眼睛。我跟他坦白了自己是如何在晚餐期间陪杰普上楼,又是如何在偶然间发现了那幅油画。讲完后,我便静静等待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任何事。
里奥可能会抽我几个嘴巴,也可能会生气地对我破口大骂。但是他对着空房间长叹一口气,仿佛试图将刚才听到的话都忘掉。接着他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
“琼·布兰查德是一个老名字,多年前,玛丽在油画上会签这个笔名。她最后一次用这个名字的油画就是你看到的那幅,画上的男孩是丹尼尔,我们唯一的孩子。”
里奥的话在空中飘荡,飘进了我的耳朵,让我的呼吸暂停了一秒钟。
“你们的……孩子?”
里奥抬起头,眼睛里充满痛苦。我开始为刚才所说的话后悔了。我极力保持镇定,不愿意张嘴寻求原谅,但在内心里我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如果他还活着,”他开始说,“现在应该跟你差不多大,但他还不到一岁的时候就夭折了。我们痛苦得近乎疯狂。我们管他叫丹尼尔。1972年他出生在巴西。由于提前两个月早产,他患有先天性心脏衰竭。他只活了三个月,就像一只蝴蝶,或者小天使。我透过玻璃箱,只看到他笑过一次,那个笑容永远烙印在我心里。
“在极度痛苦的时候,玛丽画下了这幅画,但一直没有挂在墙上。有时在夜里,她会展开画纸来端详他,对他笑,轻声对他讲话。这让我很担心,于是,我决定带她离开我们居住的地方,到世界遥远的角落生活。这就是我们离开近东去了东南亚的原因。后来我们便再也没有勇气尝试要个孩子,我觉得这是我们两人的问题,我们让时间匆匆溜走,逐渐习惯了孤独,那也许成了我们永远无法摆脱的恐惧。”
“实在抱歉,里奥,我不是有意要揭开你这段伤心往事,我……”
“没关系,年轻人。我不知道是你的大脑还是上帝告诉你的,但我非常感谢你来告诉我。不过,现在我的确很伤心。”
他并没有赶我走,但我明白自己应该自觉离开。我就是这样感谢你邀请我共进晚餐的,我就是这样回报你的好意,在你的家里翻箱倒柜牵扯出你痛苦的回忆。
我夹着尾巴走出门,多么想转身一头撞在门上,道歉千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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