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犹豫地走进来,仔细端详着我。
“我就知道不管怎么劝,你还是会来。”她说,“你好像见鬼了一样。”
“你这么早来做什么?”我问。
“我估计你一定忙不过来。”她脱下外套,“你看早上的报纸了吗?”
“还没有。”
她打开手提袋,取出眼镜。“都是关于这个‘屠夫’的新闻,你可以想象这引起了多大的骚动。我开车时听广播说,这些案子发生后市面上的手枪空前畅销。有时候我甚至会想,那些枪械商店是不是案件的幕后黑手。大家吓昏了头,然后一窝蜂地跑去买最新型的点三八口径或半自动手枪。”
罗丝铅灰色的发丝总是挽在脑后,面孔高贵聪颖。世上再无她没见识过的事物,而她也一向无惧于任何人。我经常担心她会退休,因为我知道她的年纪。她其实不必替我工作,她留下只因为关心我,而且自己也孤身一人。
“过来看看。”我说着推开椅子。
她绕到我的办公桌边,距离近得我可以闻到她身上的白麝香香味。她使用的所有香水都是美体小铺调配的,因为他们从不以动物做实验。最近她收养了第五只退休猎狗,还养了许多只暹逻猫和松鼠,几乎要变成皮草爱好者的克星。她盯着我的电脑屏幕,一时间似乎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但随即僵住。
“上帝,”她透过双光眼镜望着我,喃喃道,“这就是楼下那个吗?”
“拍摄时间可能早一些,”我说,“是用美国在线的邮箱发给我的。”
她没出声。
“不必我多说,”我继续说,“我在楼下时你一定会仔细留意这里。倘若有不熟或没有预约的人上来,就让保安把他拦住,你甚至不必出去问他有什么事。”我目光锐利地看着她,因为我太了解她的为人。
“你认为他会来这里?”她若无其事地说。
“我只知道他似乎想和我接触,”我关掉邮件,站了起来,“而他办到了。”
不到八点半,温格便将尸体推上地磅,开始了必将极度漫长而痛苦的化验工作。这具残骸重四十六磅,长二十一英寸,背后的尸斑颜色暗淡,表明血液循环停止时,血液因地心引力沉降,也意味着她死后曾仰躺了数小时或者数天。我看着她,不由自主地想起电脑屏幕上的残酷影像,也愈发相信那就是我眼前的尸骸。
“你认为她有多高?”温格把轮床推到第一个验尸台旁并排放置,看了我一眼。
“我们得依据脊椎的长度来推测身高,因为没有胫骨和股骨。”我说着在手术袍外系上一条塑料围裙,“但她看起来很娇小,称得上相当弱小。”
片刻之后X光照射完毕,温格把X光片贴在灯箱上,它们诉说的故事似乎不太合乎常理。耻骨联合的表面,或者说两根耻骨接合处的表面,并非年轻人特有的凹凸不平的锯齿状,相反,骨头边缘呈现严重磨损的不规则唇形。其他X光片则显示胸骨末端有不规则的骨质增生,骨头边缘粗糙,外壁很薄,另外腰骶椎也有同样的退化现象。
温格并非人类学家,但他也看出了这几个显而易见的特点。
“要不是我略知一二,我会以为我们把她的X片和别人的弄混了。”他说。
“这位女士年纪很大了。”
“你推测大概多少岁?”
“我不喜欢猜测。”我研究着她的X光片,“但我想至少有七十岁,或者更谨慎一点,在六十五到八十岁之间。来,咱们整理一下那些垃圾。”
我们花两个小时过滤那一大袋来自掩埋场的垃圾,它们曾位于尸体下方和四周并与之直接接触。包裹她的垃圾袋应该是黑色的,三十加仑容量,用一条黄色塑料锯齿密封条扎紧。温格和我戴上口罩和手套,在大堆用作掩埋场覆盖物的轮胎碎片和椅垫碎片里翻检。我们筛检了难以计数的黏滑塑料片和纸片,挑出其中的蛆和死苍蝇放进纸盒。
我们的收获不多,只有一粒也许和案情毫不相干的蓝色纽扣,还奇怪地找到一颗小孩的牙齿,这大概是为了换取枕头下的钱币而丢掷的。[1]我们还发现一把变形的梳子、一个瘪了的电池、一些瓷器碎片、一个扭曲的铁丝衣架和一支Bic笔笔帽。大部分垃圾都是些橡胶屑、绒毛团、破的塑料袋和湿软的纸片,我们把这些统统扔进垃圾桶,然后打开验尸台周围的照明灯,将她安置在一条干净的白床单中央。
我拿着透镜,开始一寸寸检查她的全身,在显微镜下观察,她的躯体俨然是一片残破的大地。我用镊子在她枯槁如暗红色树桩的颈部采集浅色纤维,找到了三根头发,灰白色,长约十四英寸,粘在她后背干了的血块上。
“再给我拿一个信封。”我对温格说。我发现了意想不到的东西。
在肱骨上,即上臂骨的截断面和骨头周围肌肉的边缘,我发现了更多的纤维和似乎来自淡蓝色布料的棉屑,这意味着锯子切断过这些衣物。
“她是穿着衣服或包裹着东西时被肢解的。”我惊愕地说。
温格停手望着我。“前面几个不是。”
之前的受害者似乎是赤裸着身体遭肢解的。我继续用透镜观察,温格则在一旁作记录。
52书库推荐浏览: [美]帕特丽夏·康薇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