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者之毒_[日]宇佐美真琴【完结】(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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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勇和阿升嬷没有血缘关系。据说他母亲在生下他后上吊自杀,住在隔壁的阿升嬷乐得有个帮手而收养了他。

  阿勇的亲生母亲是在小山仍在开矿的时期和先生一起搬来的。她先生没多久就在一场坍方事故中过世,而她在当选煤工时生下了阿勇这个生父不明的儿子。据说就是为此所苦而上吊的1这个故事很悲惨,但在遭世人遗弃的这个聚落,似乎,点都不稀奇,负责鞭策聚落的社会福利事务所也对这种事漠不关心。

  没人对这个老番颤有意见,阿勇就被阿升嬷养大了。老番颤指的是脾气火爆的偏执狂。阿升嬷从年轻起就在这一带的小山四处谋生,与矿工结了三次婚都没小孩,她是为了老后生活才收养阿勇的。在宛如蚁穴般错综复杂、阴暗窄仄的坑道爬来爬去,担出足以与男人匹敌的大量煤炭,这样的阿升嬷让众人甘拜下风。至今阿升嬷的背上仍有长期背着竹笼而留下的丑陋背篮瘤。对目不识丁的阿升艘来说,阿勇也是她的眼睛。

  “被那种阿嬷收养,我看这是你天生注定的劫难,还不如干脆饿死比较好咧。”我听过有人这么说。

  即使如此,阿升嬷为养大阿勇也是吃了不少苦吧。就算不在这个极度贫穷的聚落,矿工家庭的婴儿夭折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我们家就死了两个。每个母亲都因营养不良而奶水不足。为了求一点母奶,有时还得拿有价值的东西去换。牛奶这种东西更是想都别想。奶水不够时,只能煮洗米水或泡面粉来喂了。至今仍看得到这种喂法,怎能苛责她。

  “过年时,大家都会回来吧?”

  我想起昨天正夫问的事,便脱口而出。国中同学中有二十人是住在这里的。

  “这是第一次过年,会回来吧。”

  能够回来看看家人及故乡的人是幸福的,肯定有人会因为筹不出旅费而留在都市。三年、四年间皆疏于联络以致音讯杳然,是至今为止的毕业生的常态。

  我一一回想每个好友的脸孔。因为没钱买毕业纪念册,得好好烙印在脑海中。

  不过我有个宝贝,是一本名为《筑丰挽歌》的摄影集,是长期住在废弃矿坑聚落拍照的摄影师泷本先生送我的,因为去年出版的这本书里有我的照片。至今仍偶尔会有报社记

  者或杂志社的摄影师来这里(为了采访日益富裕的日本的底层社会),但泷本先生是住在这里,边和我们生活边拍照的。国中三年级时,有一次我和阿勇一起走回位于坡道最顶端的矿工寮时,泷本先生冷不防地拿相机对准我们。“干麻?等等。”说完,我立刻摘下阿勇头上那顶被压扁的学生帽,戴在自己头上〇拿到这本摄影集前,我早忘了这件事。照片中,阿勇直挺挺地站在路中央,一副不知该做何表情的模样,我则是悠哉地笑着。这本摄影集还拍了其他朋友,因此我反复看了好几遍。年长的孩子在帮幼儿洗澡、叼着香烟聚在颓倾长屋前的男人、穿着破烂睡衣坐在木地板房间中,眼神空洞的老人——只有住在这里才拍得到的照片。

  .越接近车站,便会看到越多外出工作的人群钻动。阿勇也是从这里搭火车到距离三站远的修车厂打H 。从夜校放学回来都很晚了。我跨上脚踏车。

  “阿勇—M班小心喔!”

  阿勇单手扬起,转弯走了。

  律子问我:“‘无产阶级’是什么?”

  “怎么又在学这种搞不懂的东西。”

  我一说,律子便吃吃笑着走开。两个月前有个年轻人跑到摄影师泷本先生那里住下来,他经常说这类字眼,小朋友觉得好玩而模仿。

  跨完年,新年也过了。我们用赚到的一点点钱买了年糕吃。母亲当然没回来,不过闹别扭的正夫吃了年糕后也开心起来了。

  我的好友小惠从大阪回来。与好久不见的朋友碰面最开心了。小惠住在鞋店里工作。“大阪很好玩,人好多喔,大家都穿漂亮的衣服、吃好吃的东西。”

  “为什么他们能过这么好的生活?”

  “喏,一定是景气好吧?伊奘诺景气(注)。”

  “什么是伊奘诺景气?”我一问,小惠也答不出来。可是返回大阪那一天,她一直哭。

  出了摄影集,我以为泷本先生会一举成名,但他哪里都没去,年末年初都待在矿工寮里。他也挺适合过这里居民过的生活,虽然喝酒,但没吃什么了不起的食物,穿得破破烂烂,胡子也没刮。即使用十分偏袒的目光来看,他仍像个三十多岁的失业男子。他那里来了个跟他差不多的穷光蛋,因为年轻所以看起来比较有精神,满口尽是难懂的辞汇,例如“团结与革命”、“压榨”、“对抗体制”等充满气势的话,逢人便大力鼓吹他的主张。

  不过,人们总是酸他:“喂,小哥,如果那套理论能当饭吃,我就听你说。不然听你讲话肚子也不会饱。”或是怀疑他:“烦不烦哪,你是社会福利那边派来的抓耙子吧?”

  注:指曰本经济史上自一九六五年十一月到一九七〇年七月期间,连续五年的经济成长时期。

  泷本先生觉得有趣,没打算赶他走。

  “那家伙是个失魂落魄的空壳。”泷本先生说。三池煤矿斗争时他是大学生’从全学连(注)跑来声援,连日绑着头巾挤在纠察小屋中与工会讨论。泷本先生曾经冷静且认真地跟他说:“安保和三池争议根本不一样,简单来说,一个建立在生活上,一个不是。安保对大学生来说或许像个大拜拜,但劳动争议是工人被逼到不得不要求资方撤销解雇成命。”而他反驳得口沫横飞,在大家合租的长屋式工察里,随处都听得到这场争辩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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