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办到吗?”
“真是普通而又可怜的提问啊。”新条医生嗤之以鼻。
“这难道不是有可能性就干,没可能性就不干的问题吗?首先,你认为这是谁的身体?无以数计的患者想要克服障碍,你认为他们是怎么付出有如在海岸上一粒一粒收集沙粒般的努力的?抛开精神论很容易,但最终治好疾病的不是医疗技术也不是药物,而是患者自身的意志力。可能我这么说显得陈腐,但医生们都深知这一点,意志强于医生。”
这个人也会说俏皮话呀,我笑出声来,但他仍旧板着脸。
“首先,你有其他患者所没有的武器吧?”
“武器?”
“你的钢琴老师。好像叫什么岬洋介,你不是把他吹嘘成魔法师了吗,我在护士站偶然听到的。”
“啊,那个——”
“挺好的,我也愿意承认他是魔法师,因为他让我看到了近似奇迹的东西。那么,再试一次吧?用意志力把心理创伤击碎吧!要是你的话,不,要是你和你的魔法师伙伴的话,说不定就能办到。”
“医生你真是胡来!”
“现在还有什么可说的,你三个月前被大火烧伤,现在却能参加钢琴比赛,想来这个才更胡来。”
新条医生目不转睛地看着无言以对的我。
“但是我喜欢胡来的患者。不管怎样,成功的人都有点儿喜欢胡来,贪恋平坦道路和安稳场所的人,绝对无法攀登高山,也无法翱翔天空。”
“我又不是鸟。”
“你自身不是,可你演奏的音乐有翅膀。那天在娱乐室里,有好几个人听了你弹琴。其巾有个立志成为足球选手但是因事故而单脚受伤的小孩子,虽然做了手术却仍不能自由活动,他对自己的脚绝望了,康复训练也不做了,但是,当他得知数月前还动也不能动的女孩能弹出这般曲子时,眼睛都放光了,然后马上干劲十足地开始康复训练。你的演奏能让有同样境遇的患者之心生出翅膀,自由飞翔。如果你认为想听你弹琴的只有我一个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医生……好狡猾。”
“大人都狡猾,你最好记住这点。”
诊察结束后,我走出玄关,已经是傍晚了。下了四天的雨终于停了,从天空那边的薄云中透出淡淡的红色光线,空气十分湿润,让我的皮肤觉得很舒适。
我来到玄关前的转盘处,俯视着广场上熟悉的铜像。那是全长两米的圣母马利亚塑像,这家大学医院的前身是基督教派所管理的,所以选择了这尊塑像吧。
马利亚像双手合掌,在祈祷着什么。这是对被病痛折磨之人的怜悯呢,还是对已死之人的哀悼呢?
我忽然想起爷爷来,大概是因为刚才听了新条医生的那番台词吧。
祈祷是神圣的行为。我也有必须要祈祷的时候,我也有不得不祈祷的瞬间,但是,不是现在。所谓祈祷,是一个人在做完了所有能够做到的事以后才会去做的最后的行为——要是爷爷的话,一定会这么说。
真不可思议啊,明明三个月前爷爷已经死于火灾,但我总觉得他还活着,总觉得他在不断地推着我的后背。也许这样比较残酷,但比起漆黑的深夜中在客厅里独自饮酒的人来说,爷爷的存在感强烈得多。
与其说是生者,不如说是活着的死者。
与其说是死者,不如说是死了的生者。
划分这两者的界限,到底在哪里?
也许就在我的心中。
住宅区对面的坡道口处有个药店。美智子说保湿剂快要用完了,所以我让出租车在药店门口停下,我买完药后朝家里走去。普通人走这个平稳的坡道需要五分钟,尽管我脚不方便,但也不是很困难。
因为这一带没有什么上小学的孩童,所以,虽然到了晚饭时间,也听不见喧闹声。坡道上只有我一个人,路灯非常明亮,但因柏油路被雨水浸湿后吸收了光线,我脚下仍显得昏暗。
猛地,我想到如果没有了眼睛和耳朵该怎么办呢?比如就像海伦·凯勒那样,她眼睛看不见,耳朵听不到,而且还无法讲话,就算如此也还能分辨白天黑夜,如果要问原因的话,大概是她的皮肤告诉她的吧。
我的身体成了现在这样,更能深切感到她所说的话是那么真实。因为皮肤比常人要敏感一倍,空气的变化情况只要用手触碰一下就能知道。无关气温与湿度,早晨的空气沙沙的,一粒粒的粒子轻轻蹦跳着,不停地流动。而夜晚的空气粒子凝固在一起,宛如梅雨时节的雨云般浓重,停滞不前。进一步说,心中的阴暗部分犹如照镜子一样被映照出来,不安、憎恶、邪念——人们恐惧黑暗,一定是因为在黑暗中看到了自身的阴暗,我也不例外。
没过多久,我就看见我家门口的灯了。
与此同时,身后响起了汽车的声音,从声音判断是普通的小轿车。大概是附近的住户吧,汽车速度并不是很快。我虽然走在路的右侧,但为了安全我还是往路边退去。
车的前灯照着前方的电线杆和路标。
引擎的声音逼近了。
就在这时。
我的右肩突然被用力推了一下。
52书库推荐浏览: [日]中山七里译者:谢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