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才站在这里。
我不会再犹豫了。我知道自己力量有限,外貌丑陋,但我不会再吝啬,不会再留余力。我要呈现我的一切,直到弹完最后一个音,不会留下一丝一毫。
接着,敲门声响起。岬老师看着我,说道:
“该上场了。”
昨天一共有八十三名参赛者,但今天只有八名,连接舞台的通路冷清得令人害怕。没有兴奋,也没有喧嚣,剩下的只有严肃与紧张。
我走到舞台侧面的时候,下诹访美铃正好弹完《月光》。
会场里响起了毫不吝啬的鼓掌声,虽然这不是她擅长的风格,但演奏一定也很精彩吧。
掌声停止的瞬问,随着刀锋般锋利的声音奏响,华尔兹小调开始了。《钟》——这本是帕格尼尼所作的小提琴曲,李斯特把它改编成了钢琴曲。这是一首众所周知的名曲,因为原曲是小提琴曲,所以运指集中在高音部,而且常常要求两个八度以上的跳跃。这首曲子的难度就算不亲自弹奏也能感受到,只要打开乐谱,望着那黑压压一片的三十二分音符就能一目了然。
一只手弹奏主题,另一只手弹奏和弦和颤音。因为两只手的动作完全不同,听起来也好似两个人在演奏一般。不过和弦还是与主旋律相互缠绕,时而分离时而靠近。
模仿钟声的高音一边闪耀一边伴着孤独与哀愁向胸口迫近。一个音一个音仿佛楔子一般深深刺进我的身体。我,以及台下的听众们都被那乐音所贯穿而无法动弹。
多么哀伤而又多么有力的乐音啊!它紧缚住听者的灵魂,甚至令人无法眨眼。我能想象那位钢琴的弹奏者——现在坐在钢琴前的她,她的手指是如何在键盘上运动。高速的八度连跳、双手的高速半音、左手的十度琵音、右手的十六度连跳——这幻想般的旋律需要十根手指犹如机械般正确而灵敏地在键盘上运动,而且奏出的乐音不能让人感觉在炫耀技巧。
下诹访美铃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我并不知晓。她的确是一位厉害的竞争对手,也许性格也正如旁人所言的那样暴烈。
但是,我该怎么说呢?尽管如此,但她的手指,那手指能纺织出这般惆怅的旋律,它让我的心灵无法平静,在这力量之前她是个怎样的人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一个人的仪表与灵魂是不同的吧,贵妇人可能也有下贱的内心,外表凶横的罪犯可能也心怀宝石,音乐与绘画就是表达灵魂的形式,所以在这个瞬间,表达者与本来的自己相对峙,不是为了他人,而是为了自己不断地弹奏,不断地描绘。
我也是一样,悲哀的幸存者、巨额遗产的继承人、现代版灰姑娘——周围所有的人与无关的围观者都化作虚无,只有真正的自己站在面前,敞开心扉向我控诉。但是这无法用语言来表达,所以钢琴的乐音就是我传达思想的依托。
乐曲不断重复着主题,愈来愈哀伤。触动心弦的旋律洋溢着妖艳,传人耳中的已经不像是琴弦所发出的声音,而是作曲家李斯特所追求的钟声。钟声时浅时深,唤起了那已经逝去的感情。
旋律又变得密集。片刻的单手流水般旋律之后,随着和弦的加重乐曲开始急速上行。
主题高声奏响。
逆行的琵音。
跳跃的双手。
向绝望而行的疯狂按键。
宛如海啸袭来般的旋律。
听者的灵魂为之吞噬。
令人停止呼吸的最后一音。
在这时,下诹访美铃才好似在确认快要消失的余音般,把手指移开了键盘。
接着响起了暴风雨般的鼓掌声。
这也是理所当然,这是与雷鸣般掌声相配的演奏。她本人大概也这样认为,面朝观众席露出了笑容,那也许是一种无所畏惧的笑容吧。她鞠了一个躬,返回了舞台侧面。
我就在她面前,肯定在她的视线之内,但她没有看我,甚至连瞟也没瞟,也许我就不过是个路边的石子儿吧。我看着她擦身而过的侧脸,发红的额头上紧贴着散下来的几缕头发,虽然显得很势利,但那张脸的确很美。
我突然明白了,冠军恐怕就是她了,虽然我没有听其他叁赛者的演奏,但根据观众们的反应就能判断,刚才的演奏是最为出色的。
“第四十三号参赛者——香月遥。”
关键时刻到了。
我走向舞台。
与昨天一样,舞台上响起了拐杖声。我露出的皮肤还能感受到刚才演奏的余韵,那热烈气息的残余宛如水珠,而我现在就要让这兴奋的水汽冻结,我将要上演一首沉静的曲目,好似在与刚才的热情作对一般。我看见了会场里扫兴的目光,但是——已经无所谓了。
我行了一个礼,确认琴凳高度,坐下。也许是已经习惯了舞台,心脏不再像昨日那般狂跳。我知道除了美智子以外,加纳律师、新条医生还有学校的相关人员都在台下注视着我,但我不可思议地感到异常平静。
手指慢慢地放到键盘上。
我开始纺织犹如光之颗粒般的乐音,前八个小节都是轻摇的和弦,这种轻摇是表现此曲的必要方法。纤细而轻柔的触键,不使用手掌的力量,而只用指尖的力量来弹奏。决不能敲击,而是要温柔地、深深地把手指沉人琴键,清晰地奏出一颗颗乐音。所以尽管奏出的音乐十分优美,但指尖的负荷可不小。
52书库推荐浏览: [日]中山七里译者:谢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