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肖邦_[日] 中山七里/译者: 林美琪【完结】(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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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不是坦率直爽的印象作祟,〈观光客〉多为美国人。反过来说,就是具有胜出实力的美国参赛者少之又少。

  主要原因是指导师资不足。过去在一九七〇到八〇年代,担任美国音乐教育中枢的,主要是流亡美国的犹太裔俄罗斯人,但显然世代交替失败,他们陆续去世后,便找不到优秀教师了。

  莫扎特这样的天才难遭难遇,没有优秀的老师,就不可能培养出优秀的钢琴家。是以,当今的美国在钢琴演奏方面,甚至惨到被贴上落后国家的标签。

  现场观众都明白这点,因此当欧尔森开始调整座高时,就有性急的观众在那里窃笑了。一看,连评审当中也有人拼命咬牙强忍笑意。

  嗯,有这种表演在也好啦——杨把它当作中场休息般,将身体深深沉进座位里。对连日来听腻肖邦的观众来说,走调的演奏搞不好也是让耳朵休息的好方法呢。

  恐怕大家都有同感吧,坐在杨隔壁的一对年轻情侣正小声交谈着,完全放松的模样。

  然后,冷不防挨了一记闷棍。

  欧尔森的手指静静在键盘上滑行,流淌出来的乐音宛如小河潺潺。睡得迷迷糊糊般的运指。一定是用最轻的力度弹出来的最弱音,却能确实传到观众席来,原因绝非单靠打键强弱而已,绝对是灵活运用强弱的微妙差别,才能达到此般效果。

  杨沉进座椅中的背脊倏地挺起来。哪里是什么〈观光客〉,这绝不是闹着好玩的演奏。

  然后,怪起自己的胡涂来了。再怎么说,都是通过第一次预赛的人物啊。尽管那轻率的模样误导人,但技巧不纯熟的参赛者是无法站上这舞台的。

  以C大调揭幕的这首乐曲,是采附点节奏为特色的轮旋曲形式。肖邦所做的叙事曲,每个音都予人无法挣脱栅栏所缚的阴郁印象,唯独这第三号叙事曲有着迥异的个性,轻快且华丽,整体散发出类似诙谐曲的感觉。

  利用下行的半音阶与上行的全音阶,让细水潺潺变成激流湍湍。欧尔森彷佛自己翩翩起舞似地细切起键盘。

  听起来速度缓缓加快,但并未违背乐谱的指示。仔细一听就明白了,他利用打键的强弱来制造阴影,演出快节奏的效果。

  但到这里,杨困惑了。不论叙事曲第三号的个性多么轻快,这种演奏也太过跳脱了吧?音型应该漂浮游移之处,欧尔森也弹得莫名欢乐。踏板踩得很细致,声音完全没变浊。如果是波兰的肖邦来弹的话,这里会显得气质高雅,但比起气质,欧尔森似乎更强调跃动感。

  欧尔森的演奏阳光又自由开阔。听起来不像在音乐厅,倒让人觉得彷佛在哪个酒吧寻找舞伴似的。

  接着是轮旋曲形式的变奏,一变成降A大调后,琴音益发髙昂。宛如舞曲般的节奏,让杨周围的观众都意外露出幸福的表情。这种洋溢欢乐气氛的叙事曲第三号,杨本身还是第一次听到。

  到了中间部变成升C小调后,主题失去了轻快,开始纠结起阴郁来了。欲昂扬而起的主题被困在低音部中打滚。欧尔森的右手执拗地连敲着分散和弦,左手驱驰出音域辽阔的过渡乐节。这是叙事曲第三号难度最高之处。一听,带点不协和音,但这是在表现主题的烦躁之情。欧尔森的钢琴饶舌地叨絮不休。

  沉郁与昂扬。两个相反的动机一边互相争执,一边如暴风雨般席卷整个表演厅。杨不由得探出身体。即便演奏如怒涛汹涌,欧尔森仍保持微笑,笑得彷佛弹琴真是快乐得不得了。

  回到降A大调,欧尔森的右手弹完四个颤音后,开始弹奏丰富的八度音。旋律从短暂的纠葛,再次回到轻快的场面。

  打键变得更加激越。但贯穿整首曲想的并非是切实的对立,而是过多的阳光灿烂。连纠葛都变得轻松迷人而听得舒舒服服。

  再现第一主题,那种阳光氛围更加突显。欧尔森一边舞动身体及手指,一边迈向终曲,以始终优雅与阳光的姿态涌入尾声。

  然后,彷佛宣告舞蹈结束了似地,连最后一音都是轻快的触键。

  舞台上的欧尔森蛮不在乎地回头瞥了一眼观众席。原本这个举动会显得傲慢,但由欧尔森表现出来却意外地不讨人厌。一定是他天生就是这个样子吧。环顾四周,并无观众露出不悦或轻蔑之情,反而显得因发现意外宝藏而惊喜的人占了压倒性多数。

  对波兰人而言,肖邦的乐曲是形成自我认同的一部分。

  因此,波兰人会顽强地抵抗任何新的诠释或曲解。心中对肖邦乐曲早有定见这点,经常让外国钢琴家看成是波兰人的排他性。可另一方面,波兰人对音乐也是很率真的,只要演奏得震撼人心,便会毫不犹豫地送上掌声。

  欧尔森的演奏恰恰属于这种。之后弹奏的是圆舞曲第四号、马厝卡舞曲三十到三十二,以及波兰舞曲第六号,但予人的印象和叙事曲第三号相去不远。欧尔森不论弹悲痛或弹阴郁,都让人感受到阳光朝气。而观众对这种个性大致上是喜欢的。证据就是当欧尔森弹完所有选曲后,观众对他的反应;对这位异质的肖邦,波兰的观众以温暖的掌声给予祝福。

  自懂事以来就以波兰的肖邦为标准,因此这场演奏对杨而言无疑是新鲜的体验。康明斯基绝不会把他拿出来谈吧,而维托尔德听了肯定激动不已。本来,被评为误入歧途的演奏就会令人耳目一新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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