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先走啰。」
说完转身时,余光瞥见她腋下夹着一本乐谱。
德布西的《快乐岛》。
然后从远离的背后,晶听到这样的呢喃:「老师……我回来了。我还要再弹德布西。」
※
演奏一结束,欧尔森拨了拨前额的乱发,回应观众的鼓掌。面对尖叫声仍能规规矩矩地挥手致意,完全要归功于天生的服务精神吧?
演奏内容仍是欧尔森式的阳光且浪漫。他当然意识到接下来出场的是岬,但仍然散发出奔放感,丝毫不觉得他受到影响。
「好个跟压力无缘的人啊。真想看看他心臓到底长怎样。」
艾莲半吃惊似地表示佩服。
「因为他出身军人世家嘛,胆量一定不输祖先的。」两人聊着聊着,欧尔森从舞台边消失了。
『第二位演奏者,洋介·岬。曲目是钢琴协奏曲第一号E小调作品十一。钢琴是史坦威。』
然后,岬出现。
平时飘逸的沉稳气质不见了,表情犹如前赴战场的兵士般,甚至流露出悲壮感。
「看起来好像很不安耶。」
「不安?」
艾莲这么看的吗?——不过,看起来的确很不安没错。
『洋介·岬。日本!』
岬在椅子上就座。只和指挥安东尼交会一瞬眼神,安东尼便立刻挥起指挥棒。
长达四分钟的壮大序奏。岬如雕像般,一动也不动地凝听管弦乐的声音。不在舞台上,而是像这样在观众席上客观地听,的确有种管弦乐在肖邦的协奏曲中已经沦为附属品的感觉,即便优秀如华沙爱乐乐团和安东尼,也无法媲美钢琴演奏部分的玄妙。那么,在此般贫弱的管弦乐衬托下,岬会演奏出怎样的肖邦呢?
管弦乐第二次演奏第一主题,然后由岬承续下去。
极强的双手八度音。
如鱼叉般深深刺进杨的胸膛。
啊,又来了。
岬握着射出来的鱼叉的另一端。被刺得这么深,接下来就只有任岬拖行了。
在拘谨的小提琴前,岬吟咏起惜别诗。杨的心在此刻痛了起来,多么哀凄啊。岬的钢琴在恸哭,发疯似地彷徨于荒野中,仰天号泣。
和杨的感情表现度不同。宛如有志朝演艺圈进军的素人和专业舞台演员之间的差别。因为选择了同一首协奏曲,这个落差便会在细部显露出来。岬射出的每一个音都有生命,生生摇撼着听者的心,每一段乐句都带着具冲击力的故事性。
管弦乐搭上后,岬的钢琴就急上急下。不知不觉,杨意识到自己完全被旋律操弄,不能自已。这就是岬的演奏技巧中的毒药性。不论如何做好准备,不论如何抗拒,一旦他的音符进又耳中,就会不容分辩地被拽进那个世界,然后任由摆布。他的琴音既非高贵也非优美,而是直接刺激到人心最根源的哀痛,因此不论男女老幼,只要接受岬的演奏,就会想一听再听。
法国号进入,岬奏起第二主题。一边弹出高速的颜音,一边为乐句加温。观众的反厅一目了然,表演厅里的每一个人都屏神敛气地凝视着岬,彷佛等着看这个钢琴演奏最后会到哪里似地目不转睛。
就在管弦乐益发高昂的这个乐句时,发生了异变。
原本应该是管弦乐缓和下来后,钢琴再承接起旋律,但此时莫名其妙地,第一个音的时机错了。
锵!一敲下这个不协和音,岬的头就摇摇晃晃起来。觉察到不对劲的观众们,虽然不明究理,仍紧盯住岬的一举手一投足。就在头差点要碰到键盘的剎那,及时撑住了。
杨不由得两手用力握住。
突发性耳聋发作了。
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发作!
进入钢琴独奏后,岬依然表现不稳。杨了解内情,很知道岬目前的困境。在一边耳朵听不见的情况下,拍子和音量都抓不准,因此连独奏都不能如愿进行。
走钢索似的钢琴独奏终于被管弦乐覆盖上去。安东尼拼命想配合岬的独奏,但钢琴本身就不稳定,因而始终难以同调。不论这首曲子原本的结构多么重视钢琴独奏,但表现这么乖离,还谈什么结不结构呢。
从观众席都看得出岬在极力挣扎。拼命撑开手指欲捕捉音符,但硬撑的手指滑出来的音却完全失控。这人正以极不相配的焦躁表情奋力张开双手,而那样的手却只抓住虚无而已。
别再弹了。
杨几乎要脱口喊出来。这根本是个酷刑,以岬目前的状态,不可能好好弹完一首曲子的。
痛苦得表情扭曲,头再次晃下来。
然后,精疲力尽似的,岬双臂无力地下垂。
安东尼也静静地放下指挥棒,管弦乐的每个人都放下乐器。
所有声音消失了,整个表演厅突然鸦雀无声。
杨虽然心痛,但也松口气了。因为实在不忍再看到岬凄惨可怜的模样了。能打进决赛,岬那压倒性的演奏技巧就不只波兰人看到,全世界都看到了。姑且不论肖邦钢琴大赛的成绩为何,岬洋介的名字厅该会烙印在全世界乐迷的心中才对。
岬洋介会成为肖邦钢琴大赛的传奇,这样就够了。
就静静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至少挺起胸膛地退场吧——正这么希望时。
岬抬起低垂的头,慢慢举起无力垂下的双臂。手在键盘的位置上,静止不动。
52书库推荐浏览: [日]中山七里译者:林美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