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吧?!
还想重新弹这第一号吗?
杨反射性地差点站起来。
安东尼和管弦乐圈全都吃惊地看着岬的指尖。
别弹!
别乱来啊,别再让自己丢脸!
然而,杨的希望落空了,岬的手指温柔地按下第一键。
缓缓进行的十二拍子。
不对。杨顿时恍然大悟。
这不是协奏曲第一号。这段乐句太有名了,即使不是古典乐迷都一听就知道。
夜曲第二号降E大调。
月光下,静静地思念爱人般的甜美曲调。在开头的降E大调主题上边加装饰饰边一点一点地变换音型。岬的琴音听起来与其说是夜思,更像是追忆往昔。
为什么?杨自问。就算是任性地自暴自弃好了,为什么选一首这么简单的曲子?如果去掉左手伴奏时第一拍和第二拍的大跳跃,以及复杂的和弦,这可以说是一首适合初学者的曲子。不过,重启演奏的岬,表情不见半点犹豫。他是在某种确信下编织出旋律的。的确,以岬的技巧来说,即便一边耳朵听不见,也不至于弹不出来——。
啊。差点叫出来。
这首夜曲,正是杨和岬在瓦律基公园初次碰面时,玛丽要求弹的曲子。
一定是的。杨坚绝相信。此时此刻,岬是为了玛丽而弹奏这首夜曲。他把自己的舞台让出来,用来追悼玛丽。
岬用比乐谱指示更慢一点的速度来弹奏。
根据当时肖邦的学生兰兹的说法,肖邦的指示是〈虽然要表情丰富地咏唱,但不可耽溺于情绪中〉。不过,速度慢到这种程度,遵不遵守这个指示已经无所谓了,只想充分倾诉情感而已。
左手刻画相同的节奏,右手弹出旋律。原本应该很单调的,但持续加上装饰,就会让这首曲子呈现如万花筒般的色彩的手指发挥了功力,将这首单纯的夜曲,描绘出超越通俗性的哀伤。
杨的心中倏然浮现玛丽的容颜。天真的笑靥与直爽的语气。岬正唱着安魂曲,献给这位已经不在人世的小女生。为了安慰被蛮横暴力夺走的幼小灵魂,这首曲子弹得净是优美、净是平安。
这是一首结构极为简单的曲子,除了最后两段乐句以外,全部皆以四小节的乐句构成,尽管如此,岬所编织出来的琴音仍然挠乱着杨的心。
岬那渗出血似的悔恨,伴随痛苦传到这边来。那似散未散躇踌满怀的乐句,听得出对亡魂的依依哀悼。
心痛如绞。
不知不觉,杨双手合十。祈祷玛丽的灵魂能升上天堂。
应该是以弱音弹奏的乐句,却传到大厅的每一个角落。坐在身边的艾莲和其他观众虽然都为这突来的变更曲目而一时意外,但不觉间也都委身于岬的夜曲中。毫无一丝丝骚动或咳嗽声,静谧如水的大厅里,只有史坦威的祈祷流泻。
冷不防,音量提高至极强。
杨的体温也跟着上升。
不过,那不是顶点。
岬向上疾驰至最强音。上达天际似的高音贯穿身体。
强劲的打键狠狠地撞击胸口。彷佛在控诉:不要忘了悲剧,绝对不能忘记!那声音已然是玛丽的声音。
琴音渗进心的皱褶里。无从抵抗,杨能做的,就是细细品味内心满溢乐音的感觉。
视线逐渐歪歪扭扭。注意到时,热热的东西已经快溢出来了。连忙用手擦掉。别那么没用,哪有听个夜曲就哭的。
即便如此,视线依然摇晃不定,甚至还模糊地融化了。
※
『先遣队,中弹!受伤者一名。』
『步枪队,待命。不能前进!』
妈的!哈罗德少校在心里啐骂。
「两分钟后出动支持,现在按兵不动。」
『了解。』
从报告的声音后方可以听见断断续续的开枪声。光是这样,就能把现场的紧张气氛热辣辣地传过来。根据报告,数名塔利班兵突然从砂地里的战壕冒出来,袭击先遣部队的吉普车。难怪在上空进行侦察的佩伊夫·罗都无法先行确认。原本打算倘若机会来了,就能将敌军团团围住,切断他们的粮道,还能进一步交涉释放人质,但这下计划得后退一步了。
下一步棋其实早就想好了。进行包围是原本的A计划,退路则只有两条。一条是引诱敌军的猜疑心,另一条就是连这个也做不到。如果以压倒性的武力强攻,塔利班应该会不敌而败走。不过这样一来,他们会如何处理人质就变成不确定因素,因此令人犹豫再三。
哈罗德走近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画面上,弟弟爱德华刚演奏完,正在向观众微笑致意。
就在爱德华的协奏曲演奏完前一刻,战争又开打了。哈罗德的军队获得除爆小组支持后,就挺进到距巴基斯坦边境五公里处,就迟迟无法前进了。虽然用轻型武器持续进行小规模战斗,可前线仍陷入胶着状态。即便载着人质的巴士近在前方六百公尺处,但塔利班就在巴士后方布阵,他们有MLRS,而且一直都架在可以破坏巴士的位置上。
那么,该怎么办——。
突然,从笔电流泻出来的夜曲把哈罗德定住了。原本打算爱德华演奏完就立刻关掉画面的,此刻身体却被紧紧缠住般地动弹不得。
画面上是一个五官端正的东方人正在弹钢琴。记得爱德华说决赛的选曲是从两首协奏曲中任选一首的,到底出了什么意外啊?
52书库推荐浏览: [日]中山七里译者:林美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