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序杀局3长安乱_王觉仁【完结】(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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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倘若一生都可以这么过,不也挺好的吗?为何非要拼死拼活去争那个皇位呢?

  这些日子,李泰不止一次这么问过自己。经过一番剖析,他发现自己的夺嫡欲望至少有三个来源:首先,当然是自己对建功立业有着强烈的渴望,并且自恃在学识、才干、胸怀等各方面都远远胜过大哥李承乾;其次,是父皇对他的过度宠信,让他产生了有恃无恐的心理,从而催生并强化了他的夺嫡之心;最后,是身边的谋臣如杜楚客、刘洎等人,还有权贵子弟如房遗爱、柴令武等人对他的怂恿和吹捧,让他的野心逐渐膨胀,以致忘乎所以。

  想清楚这些事后,李泰忽然生出了一种冲动,很想到东宫跟大哥李承乾开诚布公地谈一次,告诉他自己不想争了,彼此都是一母同胞,没必要为了皇位骨肉相残;然后他再入宫去向父皇忏悔,告诉父皇自己错了,从此再也不对储君之位生出一丝一毫觊觎之心,只愿安心做一个屏藩社稷、侍奉父兄的亲王。

  然而,冲动终究也只是冲动而已。

  冷静下来后,他便忍不住嘲笑自己——自古以来,有谁能够在你死我活的夺嫡之争中全身而退的?即便你真心实意想放下屠刀,又有谁会相信你真的能立地成佛?某种意义上说,从投胎到帝王家的那一天起,你就已经落入了一个强敌环伺、人人自危的修罗场;从起意夺嫡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迈上了一条成王败寇、至死方休的不归路!可你居然时至今日才想回头,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就这样,李泰绕了一圈,最后又绕回了原地。

  他以为已经想明白了许多事情,可到头来却发现自己陷入了比以前更深的惶惑与茫然之中……

  大雪不知何时又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李泰倚着栏杆,伸手抓住了一片雪花,然后摊开手掌,看着它在掌心里渐渐融化。刹那间,他感觉世间的一切无不像这片雪花——你自以为抓住了它,其实只是抓住了幻影,抓住了虚空。

  一个宦官从走廊那头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小声禀道:“殿下,刘侍中和杜长史已经在书房候着了。”

  李泰一动不动,恍若未闻。许久,他才慢慢转身,迈着沉重的步履走下了春暖 阁。

  近来,这两位忠心耿耿的谋臣发觉他有些异样,好几次要来见他,都被他拒绝了。今天,反倒是李泰主动约了他们。因为他知道,自己继续这么沉溺下去也不是办法,不管接下来要不要夺嫡、该怎么夺嫡,他都要回到现实中来,回到命定属于自己的角色中来,面对他无法逃避的一切。

  走进书房的时候,李泰重重打了一声喷嚏,正窃窃私语的刘洎和杜楚客慌忙起身相迎。

  李泰摆了摆手,径直走到榻上坐下,也不拿眼瞧他们,只是掖了掖自己的狐裘披风,好像书房里熊熊燃烧的炭火还不足以抵御他身上的寒意。

  刘洎和杜楚客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忐忑。

  杜楚客咳了咳,小心翼翼道:“殿下去春暖阁了?那里地势高,风太大,万一受了风寒可怎么得了……”

  “放心吧,我还没那么娇贵。”李泰勉强一笑,“再说了,若真受了风寒岂不是好?我一卧病,上元节就不必张罗着宴请父皇了,这样咱们和父皇两头都省事,东宫更是乐得看我失宠,岂不是皆大欢喜?”

  听魏王说出这么消极的话,刘洎和杜楚客的心都止不住地往下沉。

  “殿下有所不知,”刘洎赶紧开口,“圣上这段时间只是忙于政务,其实心里还是很惦记你的,我就亲耳听他念叨了你几次。”

  刘洎撒了谎,可他不得不这么做。

  “刘侍中就别安慰我了。”李泰一脸自嘲之色,“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觉得冷吗?不是春暖阁风大,而是我站在楼阁之上,隔着半座长安城,都能感受到来自太极宫的一股寒意。那是什么寒意你们知道吗?是父皇心里头的寒意。”

  说着,李泰又打了下喷嚏,连忙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刘洎和杜楚客再度面面相觑。

  “殿下,请恕属下说几句不敬的话。”杜楚客终于忍不住了,“自古成大事者,无不在逆境中奋发自强,正所谓‘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如今殿下只是暂时遇到了一点挫折,岂能如此自怨自艾、自暴自弃呢?”

  这话虽有道理,但确实不太恭敬。可李泰却不以为忤,只淡淡笑道:“我若真的自暴自弃,今天又何必约二位过来?”

  “不知殿下约我们过来,有何示下?”刘洎问。

  “上元节快到了,就是想跟二位商量一下,届时我该如何……如何款待父 皇?”

  “自然是把宴席办得越隆重、越喜庆越好。”杜楚客道。

  “这就无须说了。”李泰思考着措辞,“我的意思是,这么长时间没跟父皇见面了,我该……我该怎么面对他?”

  “一切如常。”杜楚客不假思索道,“过去怎样,现在还是怎样,就当那些不愉快的事从没发生过。”

  “若只是如此倒也好办。”李泰苦笑,“我自然可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问题是父皇呢?他恐怕不会这么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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