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以前在日本桥本材木町的批发行工作,这次听到大火的消息,立刻只身前去支援。今天在那里忙了一整天,正准备回家。连续烧了两天的大火即将扑灭,内神田被烧得化为一片灰烬,所幸日本桥区的损失受到了控制。
老人所走的那条热闹的坡道中途,右侧有一条往下走的坡道巷弄,他家就在巷弄的尽头。他虽然不服老,但还是感到疲惫不堪,就在通往分岔道的路口停下来歇歇脚。正在这时,身后嘎啦嘎啦响起一阵嘈杂的车轮声。
又发生什么事?
车轮急促的声音令老人有一种不祥之兆,他赶紧回头往下看,并寻找声音的方向。
一辆空车爬上坡道。车夫戴着一顶平形斗笠,看不清楚他的样子。
应该是年轻人因为火灾而感到兴奋吧。
老人自圆其说地转过身,听着后方的车轮声,再度迈开步伐,走向巷弄的下坡道。车轮的噪音已经来到路口的位置。
下一刹那,老人一脚踩空,差一点跌倒在地,背后突然有人用力抓住他的肩膀。他大吃一惊,回头一看,戴着平顶斗笠的车夫瘦骨嶙峋的手抓着地,车子停在身后。
“你要干嘛?突然跑过来,想吓死人吗?”
老人怒斥车夫,随即发现对方的样子不同寻常。斗笠下是一张五十岁男人的脸,他的双眼暴出,脸上满是汗水和尘土。
“这个坡、这个坡叫什么名字?”
“什么?”
“这个坡的名字,这个坡叫什么名字?”
“你是问这个坡道的名字吗?”
看到对方认真的样子,老人认为不要违抗为妙。而且,极少有人知道这个坡道的名字,住在这一带的人都叫“岔路”,其实这条坡道有正式的名字,只是早就被历史遗忘了。老人在隐居期间,翻阅了许多江户时代的旧地志,所以才会知道,他为自己知道这条坡道的正宗名字感到骄傲。老人清了清嗓子,神情严肃地说:
“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坡道的名字,不过,我告诉你,就叫做三年坂。(注:坂为坡道之意)”
车夫一听到这句话,即刻向后退了一步,又一步,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怕的名字。
“你还好吗?好像……”
车夫对老人的话充耳不闻,自言自语道:
“果然是三年坂……”
“果然?果然什么?”
老人的话无法传入车夫的耳朵。他的视线看着后方遥远的坡道下方,好像被什么不寻常的东西附身了。
车夫手指的那个方向。
“你、你可以看到那个吗?”
“那个?”
老人顺着车夫的目光,回头看向背后。暮色中,昏暗的坡道在狭小的岔路向下延伸。
“你说的那个是什么?”
老人弯着腰,凝神注视下方。除了自己以外,并没有其他行人的坡道似乎很平常,但又似乎隐约感受到某种动静从昏暗中爬了过来。
车夫向他低声说道:
“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梦吗?我是在这里遇到火灾,又看到那个了吗?”
(二)
母亲年轻的时候,皱纹还没有刻进她晒黑的皮肤,那时她经常说些古老的故事给实之听。那是有关于他父亲名字的故事。
你父亲以前叫桥上一之助大人。那时,他家在城堡旁,目前已不复见的石桥附近。桥上的人家,世世代代都担任作事奉行(注:“作事奉行”为镰仓、室町和江户幕府的官职,负责殿舍的建造、修理等建筑工程),负责兴建桥梁、道路和建筑物等工作。
母亲每次都是在晚餐后,全家一起做家庭代工时,从这里开始说起。
家庭代工的工作基本上都是从棉屑中捡棉线。外祖母坐在地炉前,母亲坐在厨房的地板上,大家都有自己固定的位置。实之几乎都坐在外祖母旁边,手脚俐落地完成分给自己的配额,但有时也会坐在母亲身旁。这时,母亲就会告诉他以前的事。
为了节省,家里总是把油灯的灯芯捻得很细。母亲很有士族姑娘的架势,挺直腰杆,在昏暗油灯下神情专注地看着手上的棉线娓娓道来。
一之助大人总是衣冠楚楚的走在城外,从一个私塾到另一个私塾。那个年代和现在不同,没有正式的学校,大家都是用这种方式学汉文和算术。当时,这个内村家的房子刚好在其中一个私塾,由德高望重、专门教汉诗文的高田老师所开的私塾途中。我经常从窗棂里往外张望,曾经好几次看过一之助大人经过。
实之眼前浮现一个画面。
以前的城楼建在S市中心的高地。小小城楼的白色墙上有许多黑色的武家窗(注:又名窥窗,是一种黑色直条木格窗户,专门用于城楼和武家住宅墙上),但实之只从照片上看过而已。因为废藩后不久,城楼就被拆掉了,只留下内侧的护城河。后来又说新时代不需要这种高地,铲除了大量泥土后,使原本城楼所在位置的高地变低。如今,在隐约残留高地痕迹的土地上,建了不少县厅分厅这些乏善可陈的木造建筑物。
桥上家的宅第坐落在相当于城楼外廓的高地上。清晨时分,城楼的白色背景前,年仅十几岁的父亲一之助弯着腰,从被黑松树枝覆盖的宅第大门旁的小门里钻出来。因为是德川时代的事,少年应该身穿裙裤,背上插着两把刀,手上提着包着书本的包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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