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父视在油菜批发商底下当伙计,一待十八年,足足是九年的两倍。」
「真了不起。」
阿近赞叹,房五郎露出微笑,细长的双眼瞇成半圆形。
「小姐,这就是伙计的人生。」
唯有真正的正经人,才能说得如此洒脱。
「不过,有人会嫌这工作太辛苦、太无趣,十个到店里当伙计的人,最后总会跑掉六、七个。尤其是前三年最待不住,所以,住持才会这般训示,父亲也一直老实地谨守岗位,确实不简单。」
房五郎的父亲吃苦耐劳,工作十八年,终于获准另开分店,店主允许他取自己喜欢的屋号。他以住持的话为训示,深铭心中,决定打出「达磨屋」的招牌。
「父亲当时顺便请老板为他介绍婚事。对象是同样在店里工作的女侍,只小父亲三岁,一点都不年轻。但从那之后,每年都产下一子,而且个个生产顺利,共四男三女。当中的三男就是我。」
房五郎指着自己的鼻头。
「我们七个兄弟姊妹,全健康长大,可说是生命力坚韧。」
哎呀,这么幸福的一家,当真少见。与先前小森村的故事相比,这故事开朗许多。
「府上真是福星高照,令人羡慕。」
阿近夸赞,房五郎颔首。
「是的,我也常感叹这样的恩泽,我们兄弟姊妹之间,一直没发生嫌隙争吵,和睦地长大成人。」
但成年时,出现一些麻烦事。
「就是关于未来的出路。姊姊和妹妹日后嫁人就没事,但我们有四个兄弟。」
长男将继承达磨屋,那么,底下三个弟弟该怎么办?
阿近疑惑不解。「让几个儿子各自开分店不行吗?」
「不行。」房五郎回答。「在江户市里,像札差(注:江户时代,针对旗本、御家人等武士向幕府领取的俸米,居中进行买卖的人。)或药材批发商之类的生意,设有股东工会,不能随便自行开店。而在捣根,油菜批发商便算是这种生意。」
如果没有藩国的「鉴札」,也就是许可证,便不准开店。
「捣根的油菜是城内的重要财源,为了避免店家过度扩增,分散生意,特别加以限制。甚至设立『油菜关所』这样的专属衙门。」
一店传一代,开设分店只限一次(一人),而且必须有两家同业的推荐函才行。父亲将店面传给儿子时,只限长子一人,其他孩子不得经营油菜批发商的生意。不论是继承或开分店,都得逐一向关所提出申请,取得许可证。
「哎呀……」
「由于这个缘故,二哥、我,还有弟弟,根本是家中的累赘。二哥在大哥身边帮忙,日后要是有什么万一,才能一肩挑起达磨屋。他扮演这样的角色,但其实很没意思。」
以防万一的备用角色,如果没那么一天,完全没登场的机会,而且看起来就像是期待真有那天的到来,格外尴尬。
「大哥看到二哥心里就不舒服,二哥总对大哥存有一份歉疚。于是,二哥有一阵子纵情酒色,差点被断绝关系。不过,在捣根这种小地方,再怎么佯装是花花公子,很快也变不出把戏。」
不久,二哥便重新振作,对于父亲四处奔走替他找寻的婚事,也坦率点头答应,入赘到城下一家小蔬果店当女婿。
「这样姑且就能放心,接下来轮到我。」
二哥心中的烦闷,房五郎全瞧在眼里,他已想好腹案。
「我告诉父亲,想到江户闯荡,而且已找好门路。一名从江户前来采买油菜的批发商掌柜,愿意介绍我到其他店当伙计。」
我工作的地方是位于爱宕下的外烩店,光是在内场工作的伙计就多达十几人,规模不小。
「那家店还在,由于和我有缘,在那里受他们关照……」
「不用说出屋号,这是我们百物语的规矩。」
是吗――房五郎似乎松一口气。
「十五年前,我去那家店当伙计。我在二十岁自立门户,已超过凡夫俗子的石上三年,离大师的九年还差四年。不过,要是舍不得那四年,继续留在外烩店,我应该会先没命。」
突然谈到有点危险的话题。
房五郎悄声道:「外烩店这种生意,怎么做都行。由于我们是卖吃的,换句话说,吃下肚就没了,可以做得高尚、有格调,但为了应付大量的客人,迅速上菜,也不是办不到。」
爱宕下的那家店,属于后者。
「虽说是外烩,但全是廉价便当。提供团体便当给武家宅邸的家臣、随从,或在青楼和射箭场工作的女人(注:江户时代在射箭场工作的女人,常会提供性交易。) , 一次送好几家的份, 一天两次。人活着就得吃饭,只要掌握这些客源,这门生意就能轻轻松松、长长久久。」
这种团体便当提供的对象,都是身分低下,不会嫌菜色好坏,或没资格挑剔的人。
一天两次,整年下来几乎都是同样的便当,对方也认为是理所当然,不会有任何影响。
「这种毫不讲究的外烩店,不会太要求店里的伙计。一次洗三斗的米,用大锅炊饭,然后一天送两次。连运送便当,也是一个人扛五十人份,逐一运送,是费力的粗重活,没得挑剔雇员。」
正因如此,在这种外烩店工作的男丁,全是怎么看都不像会做便当的火爆浪子,及在其他地方混不下去的窝囊汉。只要会淘米,有力气送便当,就能捧这个饭碗,而且供应三餐,和一处供众人打通铺的场所。
52书库推荐浏览: [日]宫部美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