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近过于惊诧,脱口而出。「家老大人,您不是说真的吧?」
「我们是被贫穷压得无法喘息的小藩。除了主君和正室夫人想喝茶,及迎接宾客之外,茶算是奢侈品。」
阿近脸颊发烫,「请原谅我的无礼。」
清左卫门浅浅一笑,恭敬端起刚沏好的热茶饮用。
「这就是栗山藩大致的历史。」
「是。」
「这不过是开场白。我们藩国很贫困,家臣和领民皆受困于一个『穷』字。希望您明白这一点。」
「了解。」
清左卫门搁下茶杯,微微挺直腰杆。
「我出生于村井家,从筑紫时代便侍奉森氏。代代官拜小纳户一职,算是上级武士,不是一路从一般职位升迁,奉禄为六十石。」
小纳户的职务,主要负责张罗主君的服装、生活用品,及在城内使用的物品。
「那么,在您这一代担任江户家老的职务,算是高升。」
听闻阿近的话,清左卫门苦笑:
「这算是怎样的高升,我会一一解释。不过,我想先声明一点。」
栗山藩江户藩邸――不论是在上屋敷或下屋敷(注:江户时代,诸藩大名设置在江户市市内的平时居住宅邸,称为上屋敷:另外设在江户近郊处的宅邸,则称为下屋敷。),只要村井清左卫门不在场,没人会以本名称呼他。
「我有个绰号。」
叫节俭清左卫门。
「我动不动就会训斥大家『要节俭,要节俭』。」
这是直接冠在清左卫门名字上的绰号。
「绝不是成功高升的豪杰该有的绰号。
的确,这项轶闻再度道出栗山藩的经济窘境,同时表现出主动告知此事的村井清左卫门的为人。
「『三岛屋』虽然在商品制作上讲究奢华,但我们在背后也都节俭持家。」
「如此甚好。」
赢得了他的夸赞,不知躲在隔门后的伊兵卫是什么表情?
「我早年丧父,十八岁继承家业。一开始是从小纳户见习做起,但也还是被人煞有其事地称为『小纳户未席』。」
后来去掉「末席」的称呼,正式就任小纳户,娶凑成家,是在他二十九岁那年,距今二十二年前。
以此估算,清左卫门今年应该是五十一岁。他的表情和声音比实际岁数年轻,坐姿倒是有几分老气。
阿近试着在脑中计算。三十二年前,森氏从筑紫移封至栗山藩。七年后,也就是距今二十五年前,因老主公举债和施政失利,老中介入,改由三男继任藩主。新藩主即位后的第三年,村井清左卫门正式去掉「末席」的称呼,荣升小纳户一职。
不过……
「恕我冒昧问一句,武士就职后,历经十一年的见习生活,这是常有的事吗?」
「算是很罕见的情况吧。」
清左卫门答得洒脱。
「这也是栗山藩经济拮据的缘故。如果身分是末席。奉禄只有正式官员的一半,仅三十石。」
原来是这么回事。某位上级舍不得三十石的支出,长期让清左卫门屈居末席之位。这不是节省,也不是节俭,根本是小气。不过,由此可见,栗山藩就是这般穷困,不得不搞这种小手段。
「当末席的这十一年间,母亲和妹妹跟着我吃苦。」
清左卫门有个小三岁的妹妹,名叫志津。
「母亲和妹妹都很节俭,茹苦含辛,还做副业贴补家用。」
尽管只有正式官员的一半奉禄,身分仍是上级武士,不能公然做副业。她们都是暗中承接裁缝、缝补、制作童玩等手工艺,赚取工资。基于体面,清左卫门得在村井家安排一名侍从,没余力雇用婢女或男仆,所以家务都是由母亲和妹妹包办。
「我一直期盼哪天能让母亲轻松一些,母亲却在我二十二岁那年逝世。」
村井家只剩兄妹俩相依为命。
「志津当时十九岁,已到嫁为人妇,或与人订婚的年纪。」
但志津本人没意愿,清左卫门也以为妹妹会终生留在家中。
「这是因为……」
清左卫门流露略带悲伤的眼神。
「妹妹在七岁那年初春,染上严重的热病。」
最后捡回一命,但可能是连日高烧,志津变成重听,由于听力不佳,说话诸多不便,她少言寡语。
「母亲、我,还有妹妹之间,都是大声说话,一边比手画脚,才得以沟通,但在外面不能这么做。」
世间并非全是亲切和善的人,清左卫门不忍心见妹妹嫁到别人家受苦。
「而且,她工作勤奋,不懂偷懒,加上个性开朗,为人聪慧,在我眼中是可靠的好妹妹。」
光听这番话会觉得像在炫耀,但说着说着,清左卫门逐渐露出悲戚之色。
「只不过……这是多么讽刺的事啊。」
她的身体十分健康。
「身体健康为什么是讽刺的事?」阿近问。
「不,健康很好。但健康过头……」
清左卫门眉尾下垂,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她健康的程度,甚至可用强壮来形容。不,或许该说是强健吧。」
清左卫门的妹妹,身高直逼他耳际,肩宽与他相当,骨架粗大。尽管过着俭仆的生活,依旧体态丰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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