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见役下山后,利三郎也一派轻松地返回下村。
清左卫门,感到有一把火在腹中闷烧。
只要平安活过这三年就行,所以才会想坚持到最后,但现在他火冒三丈。
太不负责任了。清左卫门已完全成为洞森村的居民,内心更加明白,贯彻山番士的角色,维持现状,不做任何改变,才是不负责任。
――这是错的。
洞森村在这里,村民被关在这个地方,是错误的做法。这是施政不力。身为藩内的武士,不尝试改变,只求守旧,不是应有的行径。
「欣吉,你撒谎。」
受到跟利三郎和检见役那场谈话的影响,请左卫门有点自暴自弃,于是他毫不客气地说出心里的想法。
「那个不图振作的检见役,露出一派轻松的表情,但事情没那么简单。还来得及,我要反过来利用户边大人和田川大人遭遇的横祸。我,你,还有悟作,一起向上级陈情,就说生吹山有可怕的妖怪,不适合住人。」
没错,这么做哪里不对?不论是要解开谜题,或改善村民的生活,认真思考这些事会给谁带来什么好处?
谜团的答案与真相,都不重要。真正需要的,是煞有其事的谎言。这么一来,村民就能获救。
但欣吉闻言,既没流露感激之色,也没顺着清左卫门的话加以奉承。
「别这么说,等任期届满,请村井大人和须加大人都下山去吧。」
听着他平淡的口吻,清左卫门益发认真起来。
「不必担心须加,我会说服他。不,我会讲到他认错。动用武力逼他屈服也没关系。真正的武士不该以枪法自豪,若是持刀对决,我绝不会输给他。」
面对情绪激昂的清左卫门,欣吉只简短应一句。
「很像您会有的想法。」
这样是不行的。
「我也是一知半解,这么说或许挺失礼,不过要是没能完成使命,您和须加大人会十分困扰吧。」
清左卫门彷佛遭迎面泼了一冷水,不停眨眼。
「说、说这什么话,我无所谓。」
无所谓才怪。不过,清左卫门还是很想改变现状。
――志津一定能体谅我。
志津真的希望重振村井家吗?今后继续待在栗山藩,妹妹会幸福吗?明明没犯任何错,妹妹却无端受辱, 一生都会遭人指指点点,担惊受怕。
是栗山藩的施政不力,容许恶事横行。
我受够了。
清左卫门脑中清楚浮现这样的念头,有种新鲜和惊奇的感觉。
我要带着志津离开栗山藩,离开这块土地。既然在生吹山能捱过两个冬天,不管去哪里都能活下去。这是他真正的心声。
「我只是想堂堂正正当个人,过着更好、更正当的生活。你呢?不会想逃离这种不合理的对待吗?」
欣吉再度露出恍惚的眼神,彷佛望向清左卫门未知的远方。
「请不要替我们担心,村井大人,您多多保重,否则真的会无法平安下山。」
之前也听过这句话。完全没有高低起伏的语调,充满不祥气息的声音,和之前一模一样。
「这话是什么意思?」
清左卫门决定当面问清楚。
「继续追查下去,会下不了山。你以前也说过吧?」
欣吉浅浅一笑。「哦,我说过吗?」
「欣吉,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我什么都没隐瞒。」
我只是担心而已。
「即使是山番士大人,仍会生病、受伤,然后命丧此地。村井大人是了不起的人,我不希望您落得这种下场。」
接着,欣吉深深一鞠躬。
「我得去田里了,恕我告辞。」
尽管缴交上年贡,工作告一段落,依旧无法悠哉度日。为了捱过寒冬,得尽量多储备粮食。
植林、耕种,仅仅是挣口饭吃,每天劳碌不休。
欣吉说,这样就够了。没有山番士在的时候,也没人想逃离。
每个人都放弃了吗?
――我们是罪人,这也是无可奈何。
清左卫门紧咬嘴唇,独自留在原地。
生吹山的秋季不长,冬季飞快到来。山脊刚出现一道白线,几天后,洞森飘落雪花,很快化为银白世界。
冰封的冬天降临。对情左卫门而 ,第二年的冬天格外难受、寂寥。
没人肯靠近他。村民总是离他远远的。连替他准备饭菜的女人也一样,不管怎么搭话,她们只会不发一语,鞠躬,点头。欣吉吩咐过什么吗?如今千治也不自主动接近他。
清左卫门每天巡视写日志,孤零零地在炉边添柴火。猛然回神,往往会发现自己整天没和人说过半句话。
睦月(一月)中旬,连续放晴数日,冻人肌骨的北风狂吹,连酒也随之结冻的寒气直渗体内,这时突然下起大雪。
宛如一大块冰层的雪地上,一再覆上新雪,容易引发所谓的表层雪崩。去年冬天有过经验,清左卫门深知这一点。
仰望生吹山的地表,已覆上滑顺犹如绸缎的雪衣。带来大雪的云层散去,蓝天重现,眼前的景致堪称绝景。但此时绝不能鲁莽登山,更严禁发出声响,只要拍手,或是一个喷嚏,就可能会引发雪崩。
「等这场雪再次冻结,一切就会平静下来。在那之前,只能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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