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阿泰尔还很小,在一次围攻中他第一次看到了死亡。刺客们的,萨拉森人的,当然,还有他父亲的。尽管他还算幸运,没有亲眼看到那一幕,可他真切地听到了,听到了刀落下的声音,还有一声淡淡的物体落地的音声。他想朝门冲过去,想和父亲在一起,却被其他大人拉住。
不安笼罩住他的内心,他大喊:“让我去!让我去!”
“别这样,孩子。”就在这时,阿泰尔看到了艾哈迈德,那个探子。他的命是阿泰尔的父亲用自己的命换来的。他凝视着那个人,眼中只有仇恨灼烧,根本看不见其他。而此时的艾哈迈德刚受过可怕的酷刑,身上全是血,只能勉强站立,就连灵魂也被打上了曾屈服于萨拉森人拷问的耻辱烙印。可阿泰尔已经看不到这些了,他心里想的就只有父亲舍弃了自己的性命,然后……
“都是你的错!”他哭喊着一把推开艾哈迈德。对方则依旧低着头站着,他反复咀嚼着男孩的话,仿佛这些言辞有如一记重拳一般。
“都是你的错。”阿泰尔再次嚷起这句话,然后从疏松的草地上坐起来,想要与世隔绝一般,默默将头埋进臂弯。几步之外,筋疲力尽的艾哈迈德也慢慢坐下来。
围聚在城堡外的萨拉森人撤退了,只把阿泰尔父亲那无头的尸体留给刺客们,以及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痛。
眼下,阿泰尔依旧住在自己和父亲共享的处所里。灰石砌成的墙壁,堆放在地上的灯芯草,一张桌子,两张床,一张大,一张小。他换了自己平常睡觉的床:改睡在大床上。这样他便能继续感受父亲的气息。有时他也会想象父亲还在,在房间里,在桌旁读书,在沙沙卷着羊皮纸,或是夜里回来晚了呵斥还没睡觉的阿泰尔,接着不等他躺下便吹灭蜡烛。想象成了他生活的全部,如今他已成了孤儿阿泰尔,只有这些回忆与他为伴。阿尔莫林说,等将他的未来安排妥当,他会在适当的时候告诉他。导师还说,不管阿泰尔需要什么,作为他的良师益友,他一定会赶到他身边。
与此同时,艾哈迈德的日子却很不好过,他得了热病。连续几个晚上,他在病中说的胡话传遍了整个驻地。有时他会痛苦地大叫,有时又会像个疯子一样胡言乱语。一天夜里,他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同一个词。阿泰尔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来,走到床边,隐约间他好像听到了父亲的名字。
真是这样。“乌玛。”那喊声几乎撕心裂肺。
“乌玛。”喊声好像是在下面的空院子里回荡。“乌玛。”
不,不是空院子。仔细盯着看的话,阿泰尔可以确定那里有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孩子的身影。那人像个哨兵一样站在训练场上,晨光里柔和的薄雾萦绕在他周围。是阿巴斯。阿泰尔好不容易才认出他,阿巴斯·索菲安,艾哈迈德·索菲安的儿子。男孩静静站在一旁,看着父亲在那儿疯言疯语,或许他是在无声地为父亲祈祷吧。阿泰尔看了几眼,心下不禁为他这种无言的守候产生些许赞扬之情。然后,他放下窗帘重新回到床上,用双手捂住耳朵,这样就听不到艾哈迈德呼喊父亲的声音了。他竭力想从床上汲取父亲的气息,却发现一切正在慢慢退去。
他们说艾哈迈德的高烧在第二天就退了,只是他虽然回到处所,人却成了废人。听人说他现在躺在床上,生活只能靠阿巴斯照料。而这一躺就是两天。
次日夜里,阿泰尔被屋内的声音唤醒了。他眨了眨眼,听见有人走进来,走到书桌旁。唯一可以照亮房间,将影子投射到石墙上的蜡烛被熄灭。是父亲,他想,可脑子依旧半梦半醒。父亲回来找他了。他坐起来,脸上扬起笑容,准备欢迎父亲回家,欢迎对自己仍未安睡的责备。可惜,最终他依旧从父亲已经离去徒留他孤苦一人的恶梦中惊醒。
出现房间里的人不是父亲,是艾哈迈德。
艾哈迈德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袍,此刻正站在门口。他身体消瘦得厉害,面容看起来犹如一张苍白的面具。他的神情有些恍惚,但却近乎平静。看见阿泰尔坐起身,他的脸上露出了浅浅的笑容,看样子他并不想吓到这个孩子。他的眼窝深陷,仿佛几日前的痛苦已经将他的生命燃烧殆尽。值得一提的是,他的手上拿着一把匕首。
“对不起。”他说。这是他说的唯一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说完便用匕首割断了自己喉咙,一道红色的血口在他脖子上绽开。
鲜血顺着他的长袍往下流,脖子上的伤口一直不断地向外涌出血沫。匕首掉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他滑跪到地上,脸上带着笑容,静静凝望着阿泰尔。小阿泰尔吓坏了,他僵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血从男人身上涌出,他却害怕得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眼下,面前垂死的男人已经一头栽下,索性有门倚着,他才不至于向后仰过去。他的头垂到一边,那死灰般的眼神也随之一起投向地面。他像一个忏悔者一般跪着乞求原谅,想必此时此刻他的心脏再跳几下就将永远静止。随后,艾哈迈德向前倒下,离开了人世。
阿泰尔不知道自己在那儿坐了多久,他轻声啜泣着,看着艾哈迈德的血在石板地上扩散。最后,他鼓起勇气走下床,拿着蜡烛小心翼翼地绕开地上躺在血泊里的死人。开门的时候,门不小心碰到了艾哈迈德的脚,他吓得不禁又抽泣起来。等离开房间,他便迫不及待地向外奔逃。蜡烛熄灭也不在意,就这样一直跑,直到遇见阿尔莫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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