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是托这家伙的福?”茧美也皱起眉头。
“好一段时间联络不上你,我便忍不住胡思乱想,像是‘你啥时会打来’、‘到底上哪去’之类的,却愈想愈难受。于是我思索着,干脆趁空去做乳癌筛检,说不订专心为病痛担忧就能忘记你。瞧,面临危机之际,一些烦恼就显得无足轻重了,对吧?”
“喂,人家说跟你分手算是无足轻重耶。”茧美语气十分愉悦,“不过,这样未免太无趣。你能不能痛苦一点?和一彦小朋友分手,应该还是很不好受吧?”
神田那美子没回应,像强忍泪水摆出笑容,也像为了不让自己哭出来而皱起脸。
我问她是在哪里检查的,她报出一家离公寓不远的综合医院,接着露出微笑:“就在那家耳鼻喉科旁边。”
“喔喔,”我想起和她初识的情景,怀念与苦涩同时涌上心头。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得了中耳炎,谁能料到过没几年,她竟笼罩在罹癌的恐惧之中。“万分之一的那家。”
“不过,我们还是不晓得全国究竟有多少个耳鼻喉科医师。”她说。
“你推算出的数字应该八九不离十。”
“假设每年……一年有四万人发现自己罹患乳癌……”
“四万”感觉相当多。
“据说二十到三十五岁的患者约占百分之三,换句话说,每年大概有一千名年轻女子确认罹患乳癌。虽然不确定在筛检阶段有多少人接受组织切片检查,不过粗略想象,搞不好每年都有一万人左右,心情和此刻的我是一样的。”
我烦恼着该怎么回应。“一万人”这个数字确实很庞大,但对我而言,此刻眼前的这个人、神田那美子心中的不安,才是最要紧的。人的存在根本与统计或机率无关,那就是“一个人”啊。
“对不起。”明知不能道歉,我还是忍不住道歉。
“我很想和一彦君分享装有弹簧装置的针筒穿剌检查多么惊人,于是上网搜索一下,找到那个检查的名称。”
“叫什么?”
“‘弹簧粗针切片检查’。你不觉得这名字取得太直接吗?弹簧粗针,听着好怪。”
“嗯,真的很直接。”我回道,一边想象她独自坐在计算机前查那个检查的相关数据,一股空虚感顿时袭来,彷佛脑海与心中所有称得上是话语的话语,全部消失无踪。
“一彦君,”临别之际,她对我说:“假如我有个万一,你收到消息后,要为我哭泣喔。”
那是初次见面时,我曾讲的话。
我当然会为你而哭——尽管我这么想,却不由得陷入绝望。她若有个万一,我不晓得能不能得到消息,更何况,我压根无法想象她会死去。
“得了。”我如此回应。她冲着我一笑。
四
“不可能的。”茧美对我说。我们在一家外国名牌的精品专!店里,店内陈列着成排的名牌包。茧美粗鲁地乱摸展示架上的!级肩背包,而,旁为了不弄脏商品而戴着白手套的店员显然吓出一身冷汗,一副很想说“这位客人、这位客人,您似乎根本没在挑皮包,莫非是来乱的,打算逛逛就走?”的样子。
“什么东西不可能?”跟在茧美身边的我问道。
离开神田那美子的公寓后,我们在回程途中经过名牌精品专卖店,茧美突然开口:“进去看看吧。”
“没想到你对皮包有兴趣。”
“有个鬼兴趣啦。我只是有点好奇,你上次不是送那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名牌包吗?我想了解一下那种东西大概要多少钱。”
茧美一踏进店门,便快步走近展示架,对着美丽的店员说:“这个跟那个,拿给我看。”可是,拿出来后,茧美却正眼也不瞧一下,只顾像野兽扒下猎物的肉般乱摸,全心全意地专注于摧毁名牌包的品味。
“反正你一定打算求我,能不能让你陪着可怜的她,直到她情况稳定,对吧?”
“我没那么贪心,但至少让我陪她到检查报告出来,好吗?”
一想到神田那美子前往医院等待检查报告的模样,我的体内就一阵疼痛,胸口彷佛突地缩成一团,像遭挫刀削磨般苦不堪言,只想一屁股坐到地上。
“不可能的。你究竟晓不晓得自己现下的处境?我和你有既定行程,哪来那种美国时间让你回头找那女的,还安慰她咧。况且,万一检查结果确定她罹患乳癌,你打算怎么办?丢下一句:‘癌症噢,真令人难过,实在太遗憾。那就这样喽,掰掰’”,就跟她分手回来报到吗?还是送她一句‘虽然是癌,你一定要捱过去喔’,是说这样的冷笑话哪里好笑?”
茧美讲得口沫横飞,眼看就要喷到名牌包上,我反射性地伸出手,以掌承接,但仍有一滴逃过我的掌心,被戴着手套的店员迅速捕捉。
“我没要讲那种冷笑话。”我回道。然而,茧美确实戳中我的痛处。再过没几天,我就得坐上“那辆巴士”,根本不可能成为神田那美子的精神支柱。
“这位客人,不好意思,您不看了吧?能让我将皮包收回架上吗?”店员终于忍不住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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