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星野君。”踏进拍摄现场后,有须睦子第一次对我出声。男主角不晓得她在和谁说话,一惊之余稍稍偏过头望向她。“星野君,这部片上映时,你会去看吗?”
“什么?”
“你也有轧一角,到时去看一下不是比较好?”
“喔,嗯。”我只能做出接近低吟的含糊回应。虽然不知何时上映,但我八成无缘得见。
“不可能的。”茧美毫不留情地抛出这句话。宛如拿把大剪刀将某人的希望或期待粗鲁剪断,她一脸欣喜、鼻息粗重地重申:“他看不到这部片子。”
“为什么?”有须睦子的语气听不出特别的情绪,只是很平常地问道。
“因为一些你不知道的内情。”茧美一开口,现场便窜过一股紧张感。男主角僵硬一笑,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这位临演的女士,讲话真有威严。”
一旁的工作人员与造型师听到我和有须睦子的对话,都是一头雾水。
“我不会答应分手的,就算不在一起也不分手。”有须睦子咬字清楚、歌唱似地接着道。由于她的表情爽朗,彷佛这是发声练习的一部分,坐在对面的男主角傻乎乎地说:“咦,有这段台词吗?”
“可是,”我以旁人听不到的音量悄声嗫嚅:“已经没办法了。”
有须睦子垂下双眉,露出交涉失败般的失望神情,无从辨别是演技还是真实感受。“很难想象星野君狠得下心演这种反派角色。”
“对了,小星野,我以前也想过要演电影耶。”茧美唐突冒出一句。
“嗳,不是正式来了吗?”我小声提醒她摄影机在拍,但她当然不会在意这种事。于是,我接着说:“恭喜你梦想成真。”还不忘毒舌一番:“要不要考虑让你字典里的‘梦想’一词重现江湖?”
“小子,你以前也有过梦想吗?”
“梦想?”
“我很想听听没有未来的你会怎么说。小星野,你儿时应该描绘过将来的蓝图吧?”
“喔……”我晓自己的表情十分僵硬,“有过各式各样的啊,不过都没能成真。”
“譬如?”
我只好强忍羞愧,勉为其难地回答:“面包。”
“面包?”茧美扯开嗓门,“你是指能拿来吃的那个面包?”
“没错,当时年纪还小嘛。”
不知为何,我从小就很喜欢吃面包,恨不得干脆变成松软的面团,甚至认为这个愿望会成真。冷静一想的确也挺恐怖,直到上小学二年级前,我不曾对此产生一丝一毫的怀疑。
“喂,你们听到没?”茧美突然站起,也不管身处拍片现场,高声嚷嚷:“这小子的梦想是当面包,吃的那种面包。实在有够蠢的,你们不觉得好笑吗?”
“快坐下,现在是正式拍摄耶!”我劝着抬起头,恰巧与有须睦子四目相对。
啊,我差点惊呼出声。
我从未见过她这样的表情。
彷佛卸下所有武装,那是混合着神清气爽与茫然若失的神情。泪水在她的眼眶打转,双唇微颤。
我不禁慌了手脚。到底发生什么事?
不久,有须睦子露出微笑,泪水顺着脸庞滑下。
“喂,你哭什么哭!”茧美见状,气呼呼地说:“现在不是正式拍摄嘛!。”
周遭的工作人员一阵骚动,不知哪里传出导演的声音。这时,有须睦子开口:“所以后来没能当成好吃的面包啊……”咦,我的记忆受到剌激,似乎将唤醒某段非常重要的回忆,但那预感也遭茧美的大嗓门瞬间歼灭。
“欸,经纪人在哪?你们家这个女优女是瞧不起演戏吗?工作中怎么能掉泪?拜托你带回去管教一下。”茧美环视全场,显然在找寻佐野先生的身影。然而,下一秒却听见她错愕地大吼:“生化人,怎么连你都在哭?现下到底是怎样!
第六章
一
因为已是傍晚时分,这顿荞麦面不知该算晚吃的午餐,还是早吃的晚餐。用完餐走出店外,白白细细宛如棉絮的东西,不断从天而降。这大量遮蔽视野的松软之物是什么?我一时会意不过来,只是怔怔望着。太阳缓缓西沉,天色渐暗,或许是笼罩在朦胧幽光中,看着雪落下,内心却迟迟涌不出现实感。面对眼前成片细白棉絮纷飞的壮观光景,我不由得呆立当场。
“不错嘛,小星野,你的最后一天下了雪,很有纪念的味道。”
在我之后走出店门的茧美瞧见雪,别有深意地笑着说。
“‘那辆巴士’下雪天也上工吗?”
我很清楚,今晚就得搭上“那辆巴士”。当然,我并未屈指数着日子期待这天的到来,但也非满心恐惧地望着行刑日一天天逼近,简单地讲,此事在我的认知里依然没有真实感。
茧美提过无数次,我将被载往一个非常恐怖的地方。只不过,她的说明太虚无缥渺,即便告诉我等在未来的命运多么令人战栗,听着都只像“要是不乖乖听话,会遭天谴”之类抽象的威胁。
“究竟坐上‘那辆巴士’后,会被送到哪里?是和你之前举例的桌子山相似的地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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