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听他吹笛,有晚归的鸟儿循声而来,在他头顶盘旋不去,满山的凤凰花随风招摇,为他的笛声舞蹈,那一瞬间,我甚至以为,慕昀是这天地的共主。
人世间沧海桑田,只这座山的风景不变,我陪着慕昀看凤凰花花开花落五百年,终于如我所愿,生长得娉婷,可与他并肩而立。
那一日,他远望群山,脚下一片凤凰花开如火,我悄悄走过去,本想给他惊喜,他却似有感应,忽然回过头来,看到一夜之间成长为少女的我,眸子里有异样的光彩闪过,我以为那是欣喜。
“好看吗?”我问他。
他笑了,过来牵起我的手:“好看。”
一句话已让我心满意足,我靠在他的肩头,听他吹笛,这一回,没有晚归的鸟儿,凤凰花也不再舞蹈,而是燃烧成一片火海,扬灰万里。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怔住,还没反应过来,他已抱起我飞下山去。冷风在我耳边呼啸,只有他的声音异常清晰:“莺时,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这是他第二次叫我莺时,第一次,他带我来到这山里,第二次,却是离开。过往七百年的日子随着这一场大火不复存在,这七百年里,我始终没有问过慕昀,他的心上可曾为我种下过一朵凤凰花?
二、
慕昀带我来到一间乐坊,丝竹声从轩窗悠悠传出,我看到一个清冷的身影,临窗而坐,手挥七弦。有女子的笑声响起,不多时,四五个妙龄女子将他围住,赞他琴技好,央他教自己弹这首曲子。
她们叫他先生,他淡淡应着,却袖了手,冷冷道:“我教你们旁的曲子,只这首,不行。”
我看他眼熟,扯了扯慕昀的袖子:“我是不是见过他?”
“他叫槐序,从今往后,是你的先生。”慕昀说得随意,可我还是从他的眼中捕捉到了一丝异样,他周身头一次散发出冰冷的气息,这样的冰冷,与那叫槐序的男人,没什么分别。
“莺时,他是这世上百年难见的乐师,我欠他一个人情,所以要还他。”慕昀道:“他奉人间皇帝之命要写一首曲子,你来帮他,算我还他的情,可好?”
“那你呢?”我问:“你可会和我一起?”
“我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办,你乖乖在这儿呆着,一年后,我会来接你。”
他说得郑重,我便没有再怀疑。一年的时间,白驹过隙,我与慕昀相伴了七百年,这短短一年,着实算不上什么。
我进入乐坊的时候,丝竹声忽然停了,一室人都望向我这边,好像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人似的。我浅浅一笑,看着内室那男人的背影,故意扬了声:“请问,先生槐序可在坊中。”
我看到槐序的背影僵了僵,回过了头,四目相对时,我忽然忆起了何时见过他,便是在慕昀带我从忘川离开的那一日,奈何桥头,他打翻了孟婆的汤碗,说要等一个人。
这么说来,他终是入了轮回,他要等的那个人呢,可曾等到了?
“你是谁?”槐序走过来问我。
“我叫莺时,”我笑了:“想拜先生为师。”
他一直清冷的眸子此时终见一点闪烁:“我从不收徒的。”
“那这一屋子的人口口声声叫你先生,我可是听到了。”
角落里两名抱着琵琶的女子闻言,偷偷笑了起来,槐序淡淡瞥了她们一眼,声音依旧不冷不热:“她们瞧得起我,所以叫我一声先生,可我从未承认过她们是徒儿。”
“既然如此,那我也可以叫你先生,你现在不承认我是徒儿也没所谓,反正你早晚会认的。”
“哟!这位妹妹好大的口气!”那抱琵琶的女子站了起来:“我们先生爱清静,不喜你这般聒噪的。”
“是么?”我看向槐序:“听闻先生在为圣上写曲,或许我能助你一臂之力。”
我顺手拿过一名乐师手中的笛,吹了一首曲子。
说来也怪,这首曲子我方才只听槐序弹了一小段,不想那旋律竟似刻在我心里似的,我完完整整将它吹出,乐坊里再次陷入寂静。便是刚刚嘲笑过我的女子也目瞪口呆,这首槐序不愿教的曲子被我信手拈来,着实在她们脸上狠狠打了一个巴掌。
“留下吧!”槐序只扔下了这一句便离开,我得意洋洋环顾四周,众人的目光夹杂多般情绪,女人们嫉妒,男人们惊艳。我这来历不明的女子,让宫廷里趾高气扬的乐师们也哑口无言。
我在乐坊里住下,白日里和乐师们一同练曲,却不常看到槐序。槐序确实是个好清静的主儿,在我来之前,他一月中有大半月闭门不出,在我来之后,他便闭了关。
常听到他房里传出的琴声,是我与他初识那日弹奏的,弹了这么久,他竟不嫌烦。我好奇,便去向乐坊的万事通清流讨教这曲子有何玄妙。清流说这曲子名叫望魂归,是先生为亡妻所作,所以不愿教给旁人。我那日当着众乐师的面奏出了望魂归,算是犯了先生的大忌,他这是又思念亡妻了,所以闭关,不愿出门。
原来是个情痴,我笑笑,用术法化出几坛子好酒,趁着月色正好,推开了槐序的房门。
“相思无药可解,唯酒化人愁肠。这几坛酒是我亲手酿的,先生要不要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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