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子柴举起手中的表格微微摇晃。
「这个保险套盒子,跟四天份报纸内夹广告单出现在同一个垃圾桶里,意味着一直到案发不久前,被告与伸吾还维持着夫妻关系。再对照刚刚证人吉胁的的证词,可知被告不仅与伸吾维持正常夫妻关系,而且对吉胁不曾有过任何具体的示爱举动。在这样的客观状况下,被告怎么可能会刻意安排杀害丈夫的计划?根据上述理由,辩护人再次重申被告杀害伸吾只是冲动性的正当防卫。」
这番论点就像是自敌人看不见的死角挥出一记上钩拳,而且显然发挥了效果。三条审判长露出犹豫不决的神情,岬检察官更是皱着眉头对御子柴怒目相视。但敌人立即展开了反击。
「审判长,我想进行反方询问。」
「请。」
岬站了起来,正眼凝视御子柴。那模样简直就像是打算与对手拚个你死我活的拳击手。
「真是异想天开的论点,我相当惊讶……看来辩护人尙未结婚,对夫妻关系不甚了解。」
御子柴不禁暗自佩服。原本以为会急忙挥出反击拳,但身经百战的岬没有这么做,而是好整以暇地利用轻快的刺拳逗弄挑爨。
「在神圣的法庭谈及猥亵话题,实在有违本意……但我必须强调,夫妻相处是否和睦,与房事的有无并没有严密的关联性。有些夫妻只把那档子事当成了办公事,也有些夫妻光是牵手就能达到心灵交契的效果。」
旁听席上有人轻轻笑了出来。
「何况站在谋杀的角度来看,我们也可以解释为被告为了让被害人卸下心防,故意与其发生性行为。在动物界中,母螳乡也会在交尾结束后立即杀死公螳乡……抱歉,我这比喻或许有些失当了。」
御子柴没料到对方会以这样的论点来反击,内心暗暗叫苦。
「此外,辩护人说被告对证人吉胁没有笔录中所描述的恋爱感情,这点也令人难以苟同。看来辩护人对于男女之间的微妙关系,完全摸不着头绪。恋爱感情不见得会以行动表现出来,例如过去流行过『柏拉图式爱情』这种说法,只是近年来较为少见而已。不仅如此,这也可以解释为被告的自作多情。换句话说,证人吉胁的一些无心言语或举止,都在被告的心中被延伸解释。若以这点来看,与近年来形成社会问题的跟踪狂案件有着相同特征。」
岬朝被告席瞥了一眼,发现亚季子只是垂头丧气地坐着,没有任何反应。
「问题在于不管是自作多情还是会错意,只要本人深信不疑,就足以构成杀害丈夫的动机。从辩护人一连串论点听来,他似乎想要证明被告并不具有杀意,但根据实在太过薄弱。」
御子柴听着岬的侃侃发言,对其反驳能力不禁有些惊服。御子柴的部分主张确实有些牵强,这点御子柴也有自知之明,但岬竟然可以针对其中的问题点一一举出精确辛辣的反证,实在不是省油的灯。对于御子柴擅长的游击战术,岬不仅沉着应对,而且成功给予御子柴迎头痛击。看来第一次交手时的惨败经验,已让岬学到了教训,为了不重蹈覆辙而彻底改变了应战策略。
岬就像一只懂得从错误中学习的老狐狸。藉由增加武器及战术,让自己的狡猾更上一层楼。像这样的对手,可说是最令人头痛。
事实上,光是观察法官及旁听席众人在岬发言时的反应,就知道他们听得相当认真。他们的表情不像是在思索一段辩论,倒像是陶醉在一曲音乐之中,这就是岬的论点已彻底打动他们的最佳证明。
「就如同刚刚被告的公公证词,被告为了杀害丈夫,持着小刀闯进了浴室。在浴室里,被害人不仅手无寸铁,甚至连衣服也没穿。被告接着利用花言巧语让被害人转过身,以小刀在被害人的脖子上连刺三刀。请注意,不是一刀,而是连刺了三刀。如此狡诈且辣狠的做法,实在很难让人相信只是出于一时冲动。不仅如此,被告接着从置物间取出了塑料布。公公看到时,尸体正放置在塑料布上,可见得被告想要湮灭证据的意图相当明显。倘若被告在犯案之后立即报警自首,或许还可说是一时冲动而铸下大错,但她企图丢弃尸体,我们当然可以合理认定这是一场谋杀。被害人是她长年生活在一起的伴侣,如今她嫌对方碍事,就像处理垃圾一样想要将对方杀害后丢弃,这绝对是自私且不可原谅的行径。老实说,站在检察官的立场,一审判决十六年徒刑还嫌太轻了。希望审判长做出公正的裁断,千万别被辩护人似是而非的主张误导了。」
岬振振有词地说完后,坐回检察官的座位上。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倘若不是在法院这种讲求秩序的地方,旁听席上恐怕会响起拍手声。
简直把自己当成了维护社会公理的正义使者。然而岬检察官虽然摆出这样的姿态,却不惹人讨厌,或许是因为他拥有这样的人格特质。何况如今社会正趋向严刑峻罚,像岬这样的人正适合当引领这股风潮的尖兵。
然而御子柴不禁冷笑。
严刑峻罚的趋势并非在法理上经过研议与认同,只是反映出了民众对于凶恶犯罪层出不穷的彷徨不安。包含死刑的存废问题,立法机关并没有进行彻底讨论,历代法务大臣的立场也各有不同。不等时机成熟就实施的裁判员制度,更是让问题雪上加霜。裁判员制度带进法庭的并不是理性的价值观,而是不理性的情绪反应。严刑峻罚化的目的并非遏止凶恶犯罪,只是基于报复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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