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跟自己一样正对着棺木双手合十。虽然已过了十年岁月,但是自己绝对不会认错。
那是朋美。
夜想曲的音乐声,正不断从一台搁置在棺木上的录音机传出。亚季子无法判断,这肖邦第二号夜想曲是朋美特别喜欢,还是躺在棺木里长眠的家人特别喜欢。
不过,亚季子并不在乎这些。不论答案为何,肯定的是,这是一首亚季子难以承受的曲子。
这是妳的复仇吗?
亚季子忍不住想张口叫喊,最后没发出半点声音。想要朝朋美走近,两腿却不听使唤。肖邦的旋律像一把刀子,插入灵魂最脆弱的部分。平缓的四小节乐句,就像是一面不够锋利的刀刃,不断在感情上割磨。
亚季子再也按耐不住,拔腿奔出丧葬会场。亚季子的脸上挂着眼泪、鼻水与恐惧,但并没有特别引人侧目。因为聚集在会场外的每个死者家属,脸上都有类似的表情。
葬礼结束后,亚季子与母亲讨论接下来的生活,最后还是决定不住在一起。母亲的生活据点在神户,亚季子的生活据点在东京,假如住在一起,势必其中一方得放弃原本经营的一切。
「妳不用担心妈妈的事。」
母亲露出坚强的微笑。
「妈妈可以先搬进临时住宅。何况只有妈妈一个人,维持生计并不难。」
亚季子知道母亲在逞强。母亲将不肯离去的亚季子拉到大阪,硬推上新干线的车厢。
「我没有保护爸爸……」亚季子低声呢喃。「我应该待在他身边才对……但我一个人逃了.…..」
「妳这孩子,在说什么傻话?」母亲将脸凑了过来。「总有一天,妳会遇上真正要妳保护的人。到了那时候,千万别忘了妳现在的心情。」
亚季子回到东京,抱着膝盖坐在房间里,突然开始对一个人的生活感到恐惧。
原来自由的代价,是孤独。
原来保护的另一面,是束缚。
一年后,亚季子的生活出现了转机。
当时正值收支结算的时期,在亚季子上班的会计事务所担任顾问的某家软件开发公司,写信来询问关于税务窗体的填写方式。亚季子负责向对方说明,但以电子邮件及电话沟通半天,还是没办法说得清楚。亚季子于是决定跟对方的负责人见上一面。
那个人就是津田伸吾。伸吾一只眼睛似乎带有斜视的症状,使得他的眼神乍看之下有些疑神疑鬼,这在亚季子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伸吾的西装并不称头,长相也称不上英姿挺拔。
亚季子的说明从一开始就遇上了挫折。原本以为对方既然任职于软件公司,对数字应该相当在行才对,没想到这样的预期完全是高估对方。亚季子被迫从会计及簿记的基本概念开始讲起。不过伸吾毕竟脑筋不错,经过亚季子一番解释,终于融会贯通了。
最令亚季子感到意外的是伸吾恍然大悟后的神情。那种神清气爽的表情,简直就像是从妖魔的附身中清醒过来。
「与妳见上一面果然是正确的决定。原本似懂非懂的地方,全部都搞清楚了。妳的说明真是浅显易懂。」
伸吾笑起来就像是个天真少年。
「对不起,我的个性从以前就是不找出答案不肯罢休。在解决问题之前,还会臭着一张脸。因为这个缘故,我经常被公司以外的人讨厌。」
「我很喜欢。」亚季子话一出口,慌忙接着解释:「明明不懂却笑着装懂,是相当失礼的行为。直到完全明白才肯善罢罢休,才是最有诚意的态度。」
伸吾一听,吃惊地望着亚季子,说道:
「我好久没听到这么有道理的信念了。」
亚季子登时面红耳赤。这根本不是信念,只是安抚眼前这个男人才随口说出来。
「下次如果又遇上不懂的地方,能不能再向妳请教?」
「咦?」
「每次遇上不同的人,就要让对方重新适应我的脾气,实在很麻烦……或许我这么说有些自以为是,但我觉得我们很合得来。」
这是工作上的请求,亚季子没有理由拒绝,于是爽快地答应了。从这天之后,伸吾果然经常将亚季子约出来见面。
双方都不是俊男美女,却互相吸引。两人见面的地点逐渐从公司变成咖啡厅,谈话内容也逐渐从税务知识变成天南地北的闲聊。
经过两年的交往,亚季子与伸吾结婚了。
当时亚季子才二十一岁,同事们一得知消息,都说似乎太早了点。不过,母亲的反应却有所不同。
「是吗?恭喜妳,真是太好了。」
「妈妈,妳不认为太早?」
「我跟妳爸爸也是二十多岁就结婚了。而且妳还是应该早点组织家庭比较好。我猜妳已经渐渐觉得一个人生活很痛苦,对吧?」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母亲的眼睛。亚季子的内心想法,全被母亲看穿了。虽然亚季子也觉得现在结婚有些太早,但这些年的独居生活已让亚季子感到寂寞难耐。这种想要与某个人相依为命、想要与某个人形成亲密关系的心情,胜过了独居生活的无拘无束。
在伸吾的建议下,亚季子辞去了工作。光靠伸吾的收入,两个人还是可以生活得很好。伸吾任职的公司业绩蒸蒸日上,而且伸吾的升迁也比他人快。跟同年龄的上班族相比之下,伸吾的年所得高出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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