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远处的红绿灯,叶开擦掉嘴角的血渍,慢慢摘下眼镜。清晰的红绿灯开始在他眼前模糊地闪烁起来。有时候,他觉得近视也挺好的,起码他还看得见这世界。只是这个世界太过绚丽,充满太多的诱惑,如果看得太清楚,会晕。
叶开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眼前的一切仿佛摇摆起来。他双手握紧方向盘,努力地支撑住身体。在他身后,嘈杂的汽笛声一浪接一浪地传来。他颤抖着手捡起了几粒药片,吞了下去。坐正身体后,他重新戴好眼镜,右转,驾车离开了。
寂寥的公路环绕着这座城市,四周起伏的汽笛声,让这座城市显得格外浮躁,就像弥漫在这座城市上空的空气一样。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公路上,四周依稀可见漂浮着的粉尘,几只雨燕在天空中肆无忌惮地翱翔着,穿梭在公路两侧的高楼之间。
这是他失眠的第十六天,因为他很快就会见到一个人。这个人他并不熟悉,也非亲非故。但在这七年十一个月的时间里,他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着他,他废寝忘食地想见到这个人。这一切都归功于这个人还活蹦乱跳地活着!
这个人活得有多么的精彩,抑或有多么的悲催,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一定要死!
八年前。
叶开中规中矩地生活着,精确到每一分每一秒。他就像一架精准的机器,早上七点钟起床,喝一杯牛奶,吃一颗七分熟的煎蛋,七点半准时出门,公文包里装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一包纸巾、一支碳素笔。眼镜布总是叠得整整齐齐,摆放在眼镜盒里同一个位置。他不允许皮鞋上有一点灰尘和污渍,颈上的西装领带棱角分明。他每天把自己装在西装里,他惧怕出格,他害怕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或许是因为这座都市的生活节奏太快吧,他怕跟不上其他人的脚步。
他和大多数人一样,在合适的年龄毕业,结婚,工作,生儿育女。女儿刚出生的时候,叶开正在国外出差,电话里听到女儿的哭声,他抱着电话筒喜极而泣。当时的他表情看上去更像是一个中风的病人。因为语言不通,在国外没有人可以和他一起分享这分喜悦。于是,他第一时间将这个喜讯发信息给国内的同事,整个上午他都抱着电话,等待大家的祝福,却没有收到任何回复。为女儿庆祝百天的时候,同事们来吃喜酒,很多人都说女儿长得像父亲,叶开听得喜笑颜开,却不知道,同事们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女儿的父亲长得丑。
女儿咿呀学语的时候,叶开天天围在她的面前,教她喊“爸爸”。女儿的嘴里已经能发出含糊不清的音。
那天下午,阳光明媚,一切都美好得如梦境一般,叶开急着出去签一份合同。噩耗传来时,四周的氛围瞬间凝固。同事将电话转交给叶开,电话那头传来极其慌张的语调:母亲带着孙女去游乐园,在搭乘公车回来的途中,发生了车祸。一辆轿车逆行,迎面撞上了公车,公车油箱泄漏,发生了大爆炸,燃烧了半个多小时,十二名乘客全部死亡。
同事劝他节哀,他却认为这只是一场恶作剧。当同事再次重复的时候,他也只是傻笑,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如果还有人和他提这件事,他就立即翻脸。
可听见自己的女人在电话那头声嘶力竭地哭诉时,他再也绷不住了,耳边还萦绕着女儿咿呀学语的声音,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学会叫一声完整的“爸爸”。
一周的时间里,叶开都守在母亲和女儿的灵位旁,不吃不喝。他觉得这一定是老天跟他开的一个玩笑。每年去墓地看望母亲和女儿,他依然不相信这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时间久了,所有人都开始遗忘,只剩下他自己,一直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
他有半年的时间没去公司了,公司辞退他的信函就放在家门口的邮箱里。他知道,但是不想去看。
回避,也是一种选择,至少目前,他还有选择的余地。不像有些东西突然到来,他根本就没的选。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在一瞬间消失殆尽,无论是时间还是这个世界。没有人去包容他,他知道他自己已经被这个世界所遗忘,没有泪水,没有呼喊。
他曾试着努力紧抓着不放,执着地紧紧握住,就像一个耍赖的孩子,最后却发现,一切只有自己一直无法释怀。
幸福原来如此脆弱,轻轻一碰,便会分崩离析。再回首,早已面目全非,面对往事,他试着让自己活得轻松一点,却找不到任何继续下去的理由。
肇事司机被联名起诉。叶开没有去,也没有签名,因为对方无论被判多久,他都觉得微不足道。“肇事者被判刑七年十一个月。”这个量刑叶开完全无法接受。当他在报纸上看到这个结果时,他没有发怒,也没有去领公交公司的补偿金。
这一切他都拒绝——拒绝合作,拒绝接受,拒绝一切。
那一刻,他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了。这个世界是有规则的,有些规则,存在于法律之外,界定于人性之间。他的血液里流淌的不再是血液,而是仇恨,有些债,是要用血来偿还的。
叶开设计了很多种复仇方式,用西瓜刀、扫把、啤酒瓶、晾衣绳、铁链,等等,这些原始的复仇工具让他觉得不牢靠。时间过了太久,他就更犹豫,意志被时间消磨得所剩无几。他在近三年的时间里,查阅了大量的枪支、弹药、炸弹的信息。这些让他感觉更直截了当,事情也会变得简单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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