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什么也没说,只心领神会般点点头,定定望着他。
“我想你应该感觉得到,普立兹奖就在眼前吧。”
“这个嘛,”她说:“我们话先别讲太早。”她把那叠文件递给他。
他这才往椅背一靠。“我们该点些东西来喝。”这句话讲得心不在焉,因为他同时看起文件来。他翻过第一页,朝她瞟了一眼,她笑笑示意他看下去。他看着看着,眉宇间原本满满的企盼,扭曲成惊愕、绝望,最后成了愤慨。
“这,”他挥手赶走前来的女侍,说:“这里面,说我是强奸犯。”
“是有点那个意思,对吧?”
“这里面写,这些女人会依赖药物、酗酒、纵欲过度,都是我害的。”
“因为确实如此。”
“这里面说我企图勒索你,打算把这些女人再狠狠整一次。”
“因为你确实勒索我呀。”她欣然点头。“你还在我面前诽谤她们。我敢说,只要我把你的事挖深一点,肯定找得到证据,证明你在麻州西部半数的男人面前诋毁过她们,这可就违反你的缓刑规定了。这代表呢,菲利斯,等《环球报》登了这篇报导,你他妈就直接进大牢。”
她说着往后一靠,看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的样子。待他终于回望她,竟是一副壮烈成仁又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双手,”他抬起双手道:“把你带到这世界啊。”
“去你妈的咸猪手。”瑞秋厉声回道:“我们现在重谈条件了,懂吗?这篇报导我是不会登的。”
“你最好心了,上帝保祐你。”他这下子坐直了。“我就知道,打从我……”
“跟我说我爸叫什么名字。”
“我很乐意跟你说,不过我们先点些东西喝,再来谈吧。”
她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文件。“你现在就说,否则我就登了。”她指向吧台。“我只要去打那支电话就成。”
他颓然靠向椅背,望着天花板那盏锈得唧唧叫的吊扇徐徐转动。“她都叫他J”。”
瑞秋把文件放进包包,好藏起自己从双手一路传到肘部的颤抖。“为什么是J”?”
他两手一摊放在桌上,一副已然无路可走,向命运低头的表情。“这可怎么办?叫我怎么活下去?”
“她为什么叫他”J?”她这才发现自己咬紧了牙。
“你也一样。”他低声道:“你一样把男人榨干,而且害的都是好人。你是害人精。”
她倏地起身。
“你坐下。”他的音量大到两名用餐的客人往这儿看。“拜托。别这样,别这样。你就坐下吧。我不会乱来的,我会很乖。”
于是她又坐下。
布朗诺医师从西装外套口袋拿出一张纸,看来已经有些历史,对折了又对折。他把纸摊开,递给她。她接过来,手抖得更厉害,但她已无所谓。
那张纸顶端印着他诊所的名字,“布朗诺妇产科诊所”。下方一行字:“父亲病史”。
“他只来过我这里两次。我记得他们常吵架。怀孕这种事,有些男人会吓到,觉得自己被套牢了。”
在“姓”那栏,用蓝色墨水、大写字母工整写着“詹姆斯”。
难怪他们始终找不到他。詹姆斯是他的姓。
他的名字是杰瑞米。
第四章 B型杰瑞米.詹姆斯打从一九八二年九月就在康乃狄克学院全职教书,这是一所位于康州新伦敦市的小型文学院。同年他在德伦镇买了房子。这小镇人口只有七千人,从瑞秋老家南海德利上九十一号州际高速公路,往南开六十哩就到;离瑞秋母亲后来在中央镇租的房子,开车只要十分钟。母亲租房子那年,就是瑞秋得单核细胞增多症的同一年。
一九八三年七月,他娶了莫琳.怀德曼。两人第一个孩子席欧于一九八四年九月出生;第二个孩子夏绿蒂则是圣诞节宝宝,一九八六年年底出生。我有同父异母的手足啊,瑞秋心想,我们是血亲呢。母亲过世以来,头一次,她觉得自己在这宇宙间仿佛有了牵系。
瑞秋既已知道父亲全名,不到一小时,他的生平便摊在眼前,或者说,至少属于公开纪录的部分她都看了。他一九九〇年当上艺术史副教授;一九九五年升为永久聘任的正教授。她二〇〇七年秋终于找到他时,他已在康乃狄克学院教了二十五年书,当上系主任。妻子莫琳.怀德曼—詹姆斯,则在哈特福的华兹沃斯艺术博物馆任欧洲艺术研究员。瑞秋在网上找到几张她的照片,觉得她眼睛很好看,决定从她身上着手。她接着搜寻杰瑞米.詹姆斯,也同样找到一些照片。他现在头秃了,满满的落腮胡,每张照片中的他,都显得博学多闻,事业有成。
瑞秋打电话过去,向莫琳.怀德曼—詹姆斯自我介绍。仅仅片刻的沉默后,莫琳说:“二十五年来,我一直在想,你哪天会打电话来。现在终于听到你声音了,你不知道,我真是心上一块大石头落地,瑞秋。”
瑞秋挂上电话,望向窗外,竭力忍着没哭,紧咬的唇渗出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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