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成年以后都是一个人生活的,所以只身一人在家时,从来不感到害怕。较之来自侵入者的威胁,孤独感对她显得更为可怕。她不觉得有必要保护自己免遭夜盗者的侵扰,却要磨炼自己去忍受节假日期间的空虚感,即便有好朋友相伴,也弥补不了身边缺少家人的感觉。严冬的夜晚,即使坐在壁炉前烤火,她孤身一人是感受不到舒适惬意的。深更半夜时她之所以被惊醒,那并不是因为想象中的响声,而是因为单身独居的那种再真实不过的沉寂。她对独自生活的惟一恐惧就是后半生还要孑然一身。
今晚,当她打开底楼的电灯,往楼上走的时候,感觉有点不大自在。楼梯踏板在她身子底下嘎吱嘎吱作响。她习惯了陈旧木板发出的这种抗议声。通常它是一种友好的声音,今晚却显得不祥。来到二楼平台时,她停下脚步,朝阴影笼罩的楼梯下望去。楼下的过道和房间是空荡荡的,死沉沉的,恰如她外出跑步时的情形。
她往前走入卧室时,把自己的紧张情绪都归咎于大雨。经历了连日炎热后,下雨是一种解脱,可这件好事来得多少过了头。倾盆大雨拍打着窗户玻璃,敲击着屋顶。雨水从排水沟里溢出,从水落管中滚滚涌出。
她打开通往二楼阳台的一扇门,跨了出去,将一盆栀子盆景从屋顶挡雨悬挑下拖了进来。往下瞅去,在围墙环绕的花园中央,混凝土砌成的喷泉里的池水已经满得外溢。鲜花的花瓣从花梗上被打落,植物现出一幅光秃秃的惨象。回到屋内后,她关紧了门,又挨个儿关上了百叶窗。
雨势很大,令人感到不安。炮台今晚已空无一人,看不见往日的慢跑健身者、骑自行车的人以及遛狗的人,使她有一种离群索居、易受伤害的感觉。白点公园里的那些参天大树显得朦胧阴森,而以往她一直把那些低垂的浓密树枝视为保护伞一般。
走进卫生间后,她把毛巾挂在黄铜色挂杆上,探下身子去旋开水龙头。热水穿过水管要等上一阵子,于是她利用这段时间刷牙。她从洗脸池直起身子时,在药品柜的镜子里瞥见了一个影像,便猛地转过身去。
原来那是她挂在门背后挂钩上的浴袍。
她双膝发软,倚靠在洗脸池的基座上,嘱咐自己不要这么愚蠢。她过去可不像这样看见影子都要吓一跳的。她怎么啦?
首先要怪博比。他这个混蛋。他这个混蛋!
无论是否荒谬,她允许自己保留着她会建议病人保留的同样弱点。当一个人精心编织的世界开始分崩离析时,他有权做出一些自然的反应,其中包括愤怒,甚至是勃然大怒,当然也少不了孩子般的恐惧。
她还记得孩提时代感到害怕时的情形。跟博比·特林布尔比起来,吓唬小孩的鬼怪是小巫见大巫了。他完全具有毁掉他人生活的能力。他曾经有一次险些毁掉了她的生活,而今又威胁着要再次毁掉她的生活。这就是她现在比以往更加害怕他的原因。
正因为如此,她看见浴袍的影像才会受到惊吓,才会撒谎,才会做出把一位像哈蒙德·克罗斯这样的正人君子拖下水这类不负责任的事情。 ’
但只是在最初,哈蒙德。只是在最初。
她跨进浴缸,拉上浴帘。她在喷出的水流下站了很长时间,低着头,听任热水拍打着颅骨,身边是热腾腾的水汽。
周六晚上去了港口镇这个谎言似乎挺安全。这样一来,她当时远离查尔斯顿就是可信的。她说在一个人群拥挤的地方,没有人会记得见过她,这种说法听起来是可靠的。实在是走运!
她告诉他们丢失手枪的经过是实情,可是现在要让他们相信她的话几乎是不可能的。她的一个谎言已被识破,其后她所说的一切都会显得不真实。
斯蒂菲·芒戴尔巴不得她有罪。那个检察官仇恨其他的女人。从她们见面的第一刻起,阿丽克丝就认定了这一点。她的研究范围覆盖了类似芒戴尔这样的人。她野心勃勃,处事精明,竞争意识过于强烈。像斯蒂菲这种人极少会感到幸福,因为她们绝不会感到满意,不仅是对他人,而且尤其是对自己。期望值是永远实现不了的,因为标竿老是在升高。心满意足是无法企及的。斯蒂菲·芒戴尔是一个极端的、达到自损程度的超级成就者。
罗里·斯米洛则比较难解读。他很冷峻,阿丽克丝毫不怀疑他会表现得残酷无情。可是在他的身上,她同时还发现他始终在跟内心的魔鬼搏斗。此人从来没有一刻的心灵平静。他的排遣就是去折磨别人,力求让别人跟他一样痛苦。那个不知满足的内核使得他变得脆弱,可他又怀着报复心与之抗争,以致他对敌手来说是个不小的危险——例如谋杀案的疑犯。
在这两个人当中,她很难确定到底最害怕谁。
还有哈蒙德。别的人把她看成谋杀犯。他一定把她看得还要坏。她不能老是想着他,不然她就会由于沮丧和悔恨而麻木。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后悔,要是他们在另一个时问和地点相会就会如何如何。
假如说某个男人曾经有机会接触过她——接触过她的精神和心灵,也就是阿丽克丝·拉德真正的藏身之处——大概非他莫属了。大概她只允许他去解除她自我强加的孤独寂寞,填补空虚,打破沉默,共享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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