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老冢先生的声音,直到此时才开始响亮地叙述他的信念。明治时期的浮世绘普遍的评价都不太高。所以连做管家的海老冢先生也能买来收藏吧。珍稀古代的东西是人之常情。到了百年之后,对它的评价定会改变吧。
“可是,海老冢先生,你将自己钟爱的芳年当做报复的手段,这样好吗?而且,芳年会高兴吗?”
海老冢先生的嘴唇,又紧闭了。
“——赠送来的画,在被挂上墙时,变成了其他东西,是谁干的这很明显。就是打开包裹,把画框挂到墙上的那个人。偷换画的人只可能是你。你早已作好思想准备,想要让内堀家陷入窘境吧?”
“——是的。”
“你挂上去的是月冈芳年的《美立七曜星》【校注:绘于1878年,描绘天皇的侍女】中的一幅。画的是在闺房前,口衔怀纸的女官。画上清楚地写着女官的名字:‘权典侍正五位柳原爱子’。【见附图】——这在现代是很难想象的事情。明治天皇的侧室之一、先帝的母亲,而且相当于陛下祖母的人,那样的姿态。——不说是浮世绘,这是对日本美术感兴趣的人所周知的一幅画。这是直到现在,大家都忌讳谈论的画作。当然,这是明治时期被禁售的画。但是,浮世绘不仅仅只有一幅。它是印出来的。有一定的数量。你一定是把在某个古董店里搁置了很久的一幅弄到手的吧。——如果,偏偏这样的一幅浮世绘,在那样的演讲会的墙上,被华丽地装饰上去的话,——内堀家的处境,会变成怎样?”
百合江小姐带着无法形容的表情看着海老冢先生。
17
“——你对内堀家,为什么怀有如此深的恶意?我想到这儿,就会觉得很久以前发生的某一事件,和这次的事件重叠了。充满仇恨的讣告,在《东京日日》报上被刊登了出来。那也是因恶意而发生的吧。——这次的事件也是你海老冢先生干的。根据此事,再回顾以往会怎样?我听说——当你听说富田鹤的名字时,曾激烈地动摇过,是吧?”
海老冢先生闭上眼睛,低下了头。
“——当时,你和鹤小姐都很年轻。如果你对鹤小姐是怀有同事以外的爱慕,那会怎样?也许由于某件事情,这家的晃二郎爷爷被人怀恨在心了。即便你想要杀了他,但不可能做到,所以你就想在报纸上杀了他。——假如你就是怀有这种心思的人,那么发生这次事件的原因也就能理解了。没有结为连理的你们两个人。对比现在,内堀家的两个年轻人正要迎来人生幸福的春天。一直忍耐着的冲动在此时爆发,也是可以理解的。”
海老冢先生低着头说话了:“正如您所说的那样。鹤小姐和我,自从见到第一面时起,就感到心意相通了。虽然我们相互发誓以后要在一起,但是,我是一个书生,而鹤小姐也每天忙于工作。我们没有做过任何不规矩的事,只是只是,我们想着——有一天能得到主人的允许。鹤是在乡下长大的。她是一个没有怀疑之心的,单纯而直率的姑娘。却被醉酒归来的主人给——。她是思想保守的姑娘,觉得没脸见我,就消失了踪影。——从那之后,我没有一天不想着鹤的事情。——有一天我在整理报纸时,突然想到了讣告。原本想仅仅用鹤的名字刊登的。但是,这样的话就不完整。而且在委托报纸刊登的时候,也不能让人觉得奇怪。所以,我就借用了主人兄长的名字。”
“那是报复吧。”
海老冢先生就像在对很久以前的书籍,一页一页的确认记忆一样,慢慢地说道:“我确实憎恨过主人,但是,更重要的是,我想‘对于这个讣告,一定不会没有评判,这样的话,就能查找鹤小姐的住处了’。果然,警察也出动了,主人也好像进行了调查。——如果能和鹤再会的话,即使被抓了,也要逃跑。即便不行,当然,我也不想因讣告的事情而给鹤带去麻烦。只要我知道鹤平安无事,我会光明正大地站出来承认‘这件事是我干的’。可是,——还是没有找到鹤。是投身了哪个深渊了呢?还是身陷比水更冰冷的社会的深渊了?我完全不知道。”
“难道你没有想要离开这个家吗?”
“我当然想离开。可是,如果我离开这里的话,万一鹤找上门来,我们不是又不能再见了吗?——孤苦伶仃的鹤在死前说不定想要见我一面也很难说。这时,如果我不在的话,能行吗?”
“……我明白了。可是,海老冢先生,你的怨恨通过偷挂那幅画的方式得到了发泄,但是如果百合江小姐他们两人因此而分开的话,——那不是将同样的痛苦让别人蒙受吗?”
海老冢抬起眼,又伏下身体。
“……是的。”
“所以那时你如果对自己说,已经报仇了,那么就到那时为止了。——就算东一郎坚持说,从那边的内堀家送来的不是这个而是其他东西,也不会有人相信的。对于感情激动的人来说,这是姑息的逃避。不仅是一时的骚扰。这很可能造成无限的仇恨落到两家人身上。……我这个小女孩,对着像你这样有着丰富的人生阅历的人说这些话有点出言不逊。但即使这样,我还是想说。——无论是百合江小姐还是东一郎先生,他们和晃二郎爷爷不是一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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