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缲方一职归在奉行下面,主要负责查找刑律判罚的前例,算是个比较体面的职位。可是,阿古十郎丝毫没有感谢舅舅之意,只从番奉行所的书库中,搬出成堆的赦免录和捕犯录,也不去当班,就睡在弓町一家干货店的二楼,从早到晚地埋头猛读。
庄兵卫担心影响不好,让他来自己府上住;颚十郎却说没意思,不愿意听命:然而,自那之后不过三日,十郎突然再次造访庄兵卫家,说些打趣挖苦的话,最后又讨了一点零花钱。
十郎确实没有干什么坏事,有时还会出出洋相,让人没法打心底里厌烦他。庄兵卫也不知道,自己到是气颚十郎还是宠爱颚十郎,心情十分矛盾。
仙波阿古十郎又是单穿着那件黑色羽二重料的旧袷褂,一条茶色献上纹腰带扎得很低,都拉到屁股下面了。他伸手拍着裸露的胸膛,大声说道:“我说舅舅,您也太没用了。这样子跟个小孩似的。”
“什么小孩,不许说这种没大没小的话。竞敢说我没用,原本……”
颚十郎接茬道:“原本这盆金贵的万年青会枯死,都怪我的不是。您让我将它从走廊里搬进来,可是我手滑,不小心将花盆打翻了。这并非是有意使坏,将这万年青颠个倒,但是我接受批评,今后绝不再犯。您瞧我这手笨得很,常把事情搞砸,今天正式来向舅舅再次道歉。话说回来,不过是上下颠倒一记,便会枯死了——这万年青也真是娇气,太难伺候。舅舅,莫非这盆草是假货呀?”
仙波阿古十郎也不给庄兵卫插嘴的余地,一口气说完,瞟了一眼庄兵卫,又来了一句:“话说,刚刚您说什么怪话来着?什么出来出来,一定长出来?到底是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庄兵卫急了,结结巴巴地道:“什……什么,出来什么?这还用问吗?当、当然是万年青啦,出芽!……”
花世
其实,颚十郎也知道,舅舅为什么如此揪心。方才在里屋,花世将父亲最近的异常情况,都同阿古十郎讲了,求他帮一帮忙。十郎本想:帮也不是不可,可是,看到庄兵卫事到如今,还在拼命逞强,便觉得有些滑稽。他大声道:“哦,这真是好极了,可得好好庆祝啊,哈哈,痛快痛快。”
庄兵卫一点都笑不出来,忍不住板起脸道:“哼,这点小事,有什么好庆祝的,我又不是你。”说完便转过身去,又悄悄叹了一口气。
颚十郎听过花世的话,闭起眼睛,将舅舅在客厅时的情况,仔细地回想了一遍,已将证物丢失事件的真相,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不禁想,庄兵卫连这点小事都无法洞察,竟然能一直担任着吟味方,可也真是了不起。看到舅舅失去往常的傲气,彻底没了头绪,颚十郎觉得他又可怜、又滑稽。
这时,门外传来咔啷、咔啷的铃声。
庄兵卫就像起死回生了一般,立马起身走到了外廊,匆匆往走廊尽头走去。
“什么情况?”
侍女答道:“淡路町的使者传话来说,要找的东西已经查明,在笠森附近的别墅里,劳烦您速速前往。还说他在笠森稻荷的茶店等你。”
庄兵卫登时来了精神,急切地跺着脚大声说道:“告诉他,我马上就来。我要外出,去把替换的衣服拿出来,快点。”
颚十郎慢悠悠地往房里走去,边走边说:“舅舅,不知道您要办什么事,可这初午之日从笠森来的使者,我看实在可疑①。想必是个骗局,我不会诓骗于您,劝您还是别去的好,准没好事。”
①初午有祭祀稻荷神的庙会,民间大都休息。所以颚十郎以此暗示,这是狐狸大仙在作崇。
颚十郎的话依旧说得似是而非,让人摸不着头脑。
可是,庄兵卫却心急得不得了,连连咂嘴道:“少啰唆!说什么胡活,这事情与你何干,给我闭嘴!……”
“既然您这么说了,我也不好阻拦。您不妨在初午之日,拜一拜菩萨,抵消平时不敬神佛,积下来的报应,说不得能得个大福报呢。”
仙波阿古十郎嘟囔着,从书箱里翻出一本《湖月抄》,回房里一躺。庄兵卫以为他要看书,没想到他却拿书打着拍子,唱起了小曲:“枕边乱发如柳影,芒草相邀朝归来。”
庄兵卫愣了愣,气得鼓起腮帮子出了门。他前脚刚走,后脚花世便进了屋,她坐在颚十郎的枕边,脆生生地说道:“颚先生,爸爸说了吗?”
“不,他什么都不肯说。嘴巴紧得跟田螺似的,每次都这样,不好对付呀。”
“别在这里躺着,事不关己似的。”
“那我该起来干什么呢?”
“至少摆出一点担心的神色嘛。”
花世今年十七岁,母亲早逝,由父亲庄兵卫一手拉扯长大。大概因为在父亲的宠爱下长大,她身上没有山手武家①姑娘的刻板拘谨,反而不拘小节,坦率直爽,努力依照自己的意愿行事。
①山手是江户城内髙等武士的聚居区,这些家庭特别重视家教。
她同样是颚十郎的零花钱来源之一,而且,比庄兵卫省事得多.十郎只需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她便会多多少少包一点钱,有时还会说“钱不多,拿去买小菊半和纸吧”这样的风雅玩笑话,也不知从哪儿学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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